第124章 和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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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冰冷而枯瘦,如同冬日里失去水分的树枝,布满了老年斑和凸起的青筋。它颤抖着,传递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愧疚和迟来的、笨拙的……依靠?

陈砚山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指尖传来的冰冷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那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寒冷和悲痛,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不安。二十年的隔阂,二十年的误解,二十年的血债……此刻,在这冰冷的雨夜,在这弥漫着血腥和罪恶的废墟之上,以一种最惨烈、最不堪的方式被揭开。

沈崇山这只手,与其说是依靠,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试探,一种无声的、卑微的祈求——祈求眼前这个被他错认了二十年、亏欠了二十年的外孙,不要推开他,不要彻底斩断这最后一丝早已千疮百孔的血脉联系。

陈砚山没有动。

他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岳。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臂上。他深邃的目光越过沈崇山花白的头顶,望向沈崇岳被拖走的方向,又缓缓扫过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修罗场,最后落回沈崇山那只枯槁的、带着卑微祈求的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冰冷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落下,冲刷着一切,也模糊着一切。

***

浓稠的黑暗,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沉沉地压在沈家别墅这间宽敞得近乎空旷的客房内。窗外,上京的夜似乎比别处更冷、更沉,凛冽的寒意无声地渗透进来,即便壁炉里新添的松木噼啪作响,努力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也驱不散那股从骨缝里渗出的冰冷。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红木家具散发出的沉郁香气、新换的丝绒窗帘的淡淡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硝烟的余韵——那是刚刚过去的雨夜修罗场,强行刻入记忆深处的烙印。

陈砚山背对着房间,站在那扇巨大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前。深灰色的戎装外套早已脱下,随意地搭在旁边的丝绒扶手椅上,只穿着里面熨帖的白色衬衫和军裤。

苏绣娘静静的坐在床边,她不敢抬头看窗前那个身影,她是为了复仇,为了活命,才与陈砚山互相利用,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条清晰的界限开始模糊、溶解。

是在他每一次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下明枪暗箭时?是在他书房深夜共对账册、灯火映照下他沉静专注的侧脸时?是在他雨夜离去前那一个洞悉一切、交付信任的眼神时?还是……在砖窑厂,他如同天神降临般反杀,将仇敌踩在脚下,却又在沈崇山悲痛欲绝时,伸出那只有力的臂膀给予支撑的瞬间?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而滚烫。那感觉陌生又汹涌,让她感到一阵慌乱。

就在这时,窗前那个凝固的背影终于动了。

陈砚山缓缓转过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感。他没有走向她,依旧站在那片被壁炉火光和窗外月色分割的光影边缘。

跳跃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窝和冷硬的下颌线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古老的青铜浮雕中走出的神祇,威严而遥远。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很深,很沉,不再是平日里的审视、算计或冰冷的命令,而是混杂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尚未完全褪去的血色戾气,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审视,有……一种近乎悲悯的考量?

“苏绣娘。”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磨过粗粝的石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苏绣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终于抬起眼睫,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火光在他漆黑的瞳仁里跳跃,映出她此刻略显苍白的脸。

陈砚山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一字一句,清晰而平稳地说道:

“沈崇岳已入樊笼。当年旧事,虽未尽知,但害我母亲的真凶之一,已算伏诛。”他的声音里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

“陈继文、赵秉璋、陈鸿儒……旧日债,也算两清。”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望向更远的、尚未可知的迷雾深处,“沈家这潭水,比陈家更深,更浑。前路凶险,未可预知。”

他的话语异常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如今,陈家已覆,旧仇暂结。当初应允你的自由,现在,可以兑现了。\"

他……要放她走?在这沈家这龙潭虎穴刚刚开启的时刻?在她……在她刚刚看清自己内心那汹涌陌生的情愫之时?

壁炉里,一块松木“啪”地爆开一朵小小的火花,短暂地映亮了陈砚山冷峻的侧脸,和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不容置喙的平静。那平静,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她心慌。

“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远离上京,甚至远渡重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日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砸在苏绣娘的心上。“沈家的恩怨,接下来的风刀霜剑,都与你无关了。”

与你无关了。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五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将她钉在原地!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他不要她了?他要把她推开?像丢掉一件完成了使命的工具?

那些并肩作战的夜晚,那些无声交付的信任,那些他给予的、她从未奢求过的庇护……难道在他眼里,真的就只是一场冰冷的交易?交易结束,便该两清?

一股从未有过的委屈和尖锐的疼痛,猛地从心口炸开!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睡袍的系带,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抓住什么即将彻底失去的东西。

“不!”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反驳,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冲出了苏绣娘的喉咙!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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