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讲台上的魔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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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香港警务处总部大楼,气氛庄重到有些压抑。

能容纳两百人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坐在这里的,最低也是见习督察,更有不少是各区警署的总督察,甚至还有几位高级警司。

他们或是被上级点名要求,或是纯粹好奇,想来看看那个在电视上把法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状棍”,到底能讲出什么花来。

前排,英籍高级警司菲利普斯抱着双臂,一脸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旁边,华人警司李文斌则显得气定神闲,手指在腿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讲台。

当周凡在律政司官员和电视台监制李国祥的陪同下走进教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他没有像剧中一样穿律师袍,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既有几分精英的严谨,又透着一丝不羁的随性。

他不像一个演员,更不像一个来讲课的顾问,反而像一个刚刚结束一场高风险庭辩,顺路过来串门的顶级大状。

“荒谬。”菲利普斯用只有李文斌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让一个戏子来给我们上课,这是警队的耻辱。”

李文斌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周凡站上讲台,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甚至没看一眼李国祥递过来的讲稿,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那一瞬间,教室内嘈杂的议论声,竟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神,不是《法外柔情》里何志峰的冰冷与邪气,而是一种更深邃、更沉静的东西。

仿佛能看穿每个人制服下的想法——怀疑、好奇、不屑、期待。

“各位阿Sir,Madam,下午好。”周凡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我知道,很多人在想,一个演员,凭什么站在这里。”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问得好。”周凡非但没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因为演员和警察,在某种程度上,是同行。”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警察办案,是把零碎的线索,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个故事,叫做真相。”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一个好的演员,是把一个虚构的故事,演绎得让所有人都相信,它是真相。”

“我们都在追求可信度。你们用证据,我们用演技。但本质上,我们都在和人性打交道。”

菲利普斯冷哼一声,显然对这种偷换概念的说法不以为然。

周凡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打开了投影仪。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任何法律条文,而是一张社会新闻的剪报。

“三个月前,尖沙咀发生一宗入室抢劫杀人案。

死者是一位独居老人,家中价值二十万的财物被劫,身中七刀死亡。警方在案发四十八小时后,抓获嫌犯,一名有多次抢劫前科的古惑仔。

人证,是楼下看更的老伯,声称在案发时间段看到嫌犯形迹可疑地离开大厦。

物证,是在嫌犯家中搜出的部分赃物,以及一把与伤口吻合的匕首。嫌犯本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

周凡的声音平静而客观,像是在复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案子。

台下不少警官都点点头,这个案子他们有印象,算是近期破得比较干净利落的一件大案,负责的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还因此受到了嘉奖。

“一个完美的闭环,不是吗?”周凡问道,“人证、物证、口供,三者齐全,证据链完整。不出意外,这位嫌犯会被判处终身监禁。”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瞬间切换到了何志峰的模式。

“但如果,我是他的辩护律师。”

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首先,我会攻击人证。”周凡的手指,在投影上点了点,“看更老伯,七十二岁,患有白内障和重度散光,这是他的体检报告。

他看清三十米外的人脸的可能性有多大?更何况是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我会请眼科专家出庭,用一百种方式,来证明他的证词,是不可靠的。”

“其次,物证。”他切换到下一张幻灯片,是赃物的照片,“部分赃物?为什么只是部分?剩下的去哪了?警方没有追查。那我是不是可以提出一个合理的怀疑:我的当事人,只是一个销赃者,而不是行凶者?他因为害怕被控告销赃而被迫承认了更严重的罪名。”

“那把刀呢?上面没有我当事人的指纹。警方给出的解释是,他戴了手套。

好,那手套在哪里?没有找到。那我是不是可以再次提出一个合理的怀疑:这把刀,是真正的凶手,为了栽赃嫁祸,卖给我这个有前科的倒霉蛋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口供。”

周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连续四十八小时的审讯,期间只提供了两次食物,并且不允许嫌犯睡觉。

这在法律上,属于什么?疲劳审讯。我会申请口供无效。因为在极度疲劳和心理压力下,人会说出任何审讯者想让他说的话,只为了能睡上一觉。”

他每说一句,台下警官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因为周凡说的每一个点,都精准地切在了他们日常办案的灰色地带。

这些是他们心照不宣,法官也常常“体谅”而默许的潜规则。

但现在,这些潜规则,被周凡赤裸裸地掀开,放在了“法律”这把手术刀下,一刀一刀地解剖。

“一个白内障的证人,一堆不完整的赃物,一把没有指纹的凶器,一份涉嫌疲劳审讯的口供。”周凡摊开手,环视全场,“各位阿Sir,Madam,如果你是陪审团,面对我提出的这些合理怀疑,你们,还会判他有罪吗?”

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一直板着脸的菲利普斯,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律师,这个案子,还真有可能被翻盘。

“所以,你们看。”周凡的语气又恢复了平和,“我,一个演员,用你们最熟悉的规则,就几乎推翻了你们辛苦建立的真相。问题出在哪里?”

他没有等任何人回答,直接给出了答案。

“不是你们不努力,是你们的专业,还停留在上一个时代。”

“你们习惯了用经验和直觉办案,却忽略了程序正义的重要性。

你们以为口供是证据之王,却不知道它恰恰是最容易被攻击的一环。

你们找到了百分之九十的真相,就心满意足地收工,却没想过,辩护律师,恰恰会用那缺失的百分之十,来摧毁你的全部。”

李文斌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看着讲台上那个年轻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番话,比他开十次内部会议,骂一百次“程序正义”都管用。

周凡不是在讲课,他是在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给在场所有自负的警队精英们,进行了一场实战演习。

他让他们亲身体会到,在未来的法庭上,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是多么的可怕。

“那么,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做?”周凡再次切换幻灯片。

“真正的凶手,在抢劫时,为了撬开一个老式保险柜,在墙角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杠杆痕迹。

通过痕迹分析,可以推断出工具的材质和形状。通过对城中所有五金店和黑市工具的排查,可以锁定工具的来源。”

“死者指甲里,有微量的皮屑组织。

但当时的法证技术,无法进行有效的DNA比对。但如果懂得保留证据,等待技术成熟,这就是铁证。”

“嫌犯虽然承认了罪行,但他对案发现场的细节描述,有多处与现场勘查报告不符。

比如,他说保险柜在床底,但实际上在衣柜里。这些细节,被负责审讯的警官忽略了,因为他只想听到我杀了人这四个字。”

周凡的声音,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不仅指出了错误,还给出了正确答案。

他不仅扮演了魔鬼,还扮演了上帝。

一个半小时的讲座结束,周凡微微鞠躬,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平静地走下讲台。

这掌声,已经无关身份,纯粹是对于“专业”的敬畏。

李文斌亲自迎了上去,紧紧握住周凡的手,眼神复杂而灼热:“周先生,你不是在教我们法律,你是在教我们,如何成为一名真正无法被击败的警察。”

周凡笑了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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