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故事（1 / 1）
众人精神一振，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李浩然在众人中，心思缜密，众人也颇为好奇，像他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物，会遇到怎样棘手的案子。
李浩然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才缓缓开口。
“那还是我一年前游学之时，行至青州与雍州交界处，有一座名为安和的小镇。这名字取得倒是吉利，寓意安宁祥和，但我抵达时，所见之景，却与此名大相径庭。
彼时，安和镇正逢大旱，赤地千里，滴雨未降。镇子外的河流早已断流，河床龟裂，能翻出干死的鱼骨。
镇民们每日里只能靠着镇中几口深井里仅存的一点浑浊井水勉强度日，人人面黄肌瘦，神情枯槁，镇上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俗话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当生存都成了问题时，人心便容易被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蛊惑。就在这时，镇上突然兴起了一座龙王庙。
这龙王庙并非官府祭祀的正统神祇，而是由一个自称龙王使者的外乡人牵头建起来的。此人能言善辩，极具煽动力，他宣称安和镇之所以大旱，是因为山中龙王发怒，只要镇民们足够虔诚，献上祭品，他便能代为祈雨，求得龙王息怒，普降甘霖。
绝望中的百姓，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信以为真。他们将家中仅存的粮食、财物，乃至祖传的物件，都拿去供奉。那龙王庙香火鼎盛，与镇中百姓的凄苦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初到之时，正赶上他们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祈雨法会。”
李浩然说到这里，微微皱眉，似乎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
“那龙王使者身披八卦道袍，手持桃木剑，在祭坛上装神弄鬼，口中念念有词，台下数千镇民跪地叩拜，神情狂热。一番仪式过后，那使者大喝一声‘龙王显灵，普降甘霖’，说来也怪，法会刚一结束，天上竟真的飘下了细密的雨丝！”
“哦？”黄捕头惊呼出声，“竟真有此事？难道那人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林清雪和静心禅师也露出思索之色，显然此事颇为蹊奇。
李浩然摇了摇头，笑道：“若他真有此等通天彻地的神通，又何必蜗居于一个小小的安和镇，骗取些许黄白之物？此事处处透着蹊跷，我便留了下来，想要一探究竟。”
“那场雨，疑点重重。其一，雨量极小，与其说是下雨，不如说是飘洒的水雾，仅仅是湿了地皮，对旱情毫无助益，却足以让百姓们深信不疑。
其二，这雨范围极小，只覆盖了龙王庙前的一片广场，出了镇子，依旧是干热酷暑。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雨水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与寻常雨水的清新截然不同。
我并未声张，而是暗中观察。我发现，每次祈雨之前，那龙王使者都会派他的几个心腹，以净化圣地为名，将百姓驱离镇子后方的龙眠山，我猜想，这秘密，定然藏在那龙眠山中。
于是，我趁着夜色，避开他们的耳目，独自一人上了山。龙眠山山势陡峭，但对于我而言，倒也不算什么。我循着山间隐蔽的踩踏痕迹，一路向上，最终在半山腰的一处极为隐秘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
洞口被藤蔓和伪装的岩石巧妙地遮掩着，若非仔细探查，极难发现。而当我走进山洞，眼前的一幕，便解开了所有的谜团。”
李浩然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那山洞深处，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暗湖！湖水清冽，储量巨大。而在湖边，赫然架设着十几架巨大的水车，这些水车并非用来提水灌溉，而是通过一套极其复杂的齿轮结构，将湖水提升至山洞顶部。山洞顶部，则被人为地钻了无数细密的孔洞，这些孔洞一直通到山坳之外的悬崖峭壁上。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大量的竹管，只要启动水车，湖水便会被源源不断地抽到顶部，再通过那些细密的孔洞和竹管，被强力压出，化作漫天水雾，飘洒到山下的镇子上。这便是那所谓神迹的真相。”
“好一个瞒天过海之计！”黄捕头听得瞠目结舌，一拍大腿，“利用地利，伪造天时，这伙贼人当真是心思歹毒，诡计多端！”
罗宇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异色。
这种凡人智巧的诡计，比起妖魔鬼怪的直接，更显人心的复杂。
李浩然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那龙王使者一伙人，早已暗中勾结了镇上的几名劣绅。他们借着祈雨敛财，再用骗来的钱财，以极低的价格大肆收购百姓们因干旱而被迫出手的田产地契。
他们的算盘，是要将整个安和镇的土地，都收入囊中，待到旱情自然缓解，他们便成了安和镇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地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骗术，而是刮骨吸髓的恶行了！
我当时心头火起，胸中一股浩然之气勃发，恨不得立刻就冲下山去，揭穿他们的真面目。但我知道，不能鲁莽行事。那龙王使者已经将自己塑造成了神明的化身，百姓们愚昧而狂热，若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指证，非但不能让他们信服，反而会被当成是亵渎神明的妖人。
于是，我耐下心来。我先将山洞中机关水车的详细图纸绘制下来，次日天一亮，我便快马加鞭赶往了安和镇所属的县城。
我直接求见了县令，将此事原委、图纸证据一并呈上。那县令起初还半信半疑，但见我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又知晓我儒家师门的声名，不敢怠慢。
治下竟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欺诈乡里、意图侵吞全镇土地的恶性事件，一旦捅出去，他的乌纱帽也难保。他当机立断，立刻点了十几名精锐捕快，由一名经验丰富的王捕头带队，命他们换上便装，随我一同返回安和镇，暗中行事。
我们回到安和镇时，正赶上他们要举行又一场声势浩大的祈雨法会。王捕头当即下令，让手下捕快分散混入人群，只待我信号，便立刻动手拿人。一切部署妥当后，我深吸一口气，走上了祭坛。
那一日，我当着全镇百姓的面，与那龙王使者当面对质。我并未直接说他是骗子，而是从天时、地理、水文说起，向百姓们阐述降雨的自然规律，我说，真正的龙王行雨，必然是乌云汇聚，雷鸣电闪，泽被苍生，绝不会是这样小家子气的蒙蒙水雾。
那使者见我一个书生竟敢挑战他的权威，自然是恼羞成怒，立刻煽动百姓，说我是外来的邪魔，要破坏安和镇的福泽，并喝令他手下的心腹将我拿下。
群情激奋，眼看就要失控。就在那几个大汉朝我扑来之时，我临危不乱，朗声道：‘王捕头，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话音未落，人群中数条身影暴起！只见王捕头大喝一声‘县衙办案，闲人退避！’，他与手下捕快纷纷亮出腰间的捕快令牌和腰刀，瞬间便将那几个扑向我的大汉制服，并如猛虎下山般将祭坛上的龙王使者和台下几个面色剧变的劣绅团团围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百姓都惊呆了。我趁此时机，揭露了龙眠山洞中的秘密，百姓们将信将疑，但官府的介入，让他们狂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我趁热打铁，对众人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龙眠山近在咫尺，诸位乡亲，随王捕头一同上山，是神迹还是骗局，便一目了然！’
在官差的带领下，再无人敢于阻拦。数百镇民浩浩荡荡地涌向龙眠山。当我们最终砸开那伪装的洞口，看到那巨大的水车和精巧的机关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真相大白于天下！愤怒的百姓们无需我再多言，纷纷指证劣绅们的恶行。那龙王使者一伙人，在如山的铁证面前，垂头丧气，被捕快们当场拿下，押解回县衙。
之后，我则将那套机关稍加改造，教给镇民们如何利用暗湖之水，修建沟渠，引水下山，灌溉农田。虽依旧无法完全解决大旱，却也让全镇之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李浩然的故事讲完了，他拿起林清雪刚刚为他重新斟满的玉杯，轻轻抿了一口。
“所以，在我看来，许多看似鬼神作祟之事，其根源，往往不在鬼神，而在人心。人心的贪婪、恐惧与愚昧，才是世间最可怕的邪祟。”
巨岩平台上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过的呼啸声。
他的故事，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腥搏杀，却更让人心头发沉。
人心之恶，远比单纯的鬼物更加复杂，也更加令人警醒。
时间，就在这攀谈与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山谷中的风越来越大，温度也越来越低，天上的那轮圆月，已经升至中天，清冷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整个峡谷照得一片惨白。
子时悄然而至。
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峡谷中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风声和偶尔不知名夜鸟的啼叫，再无任何异状。
李浩然皱起了眉头，“根据规律，今夜月圆，正是它出现概率最高的时候，为何会毫无动静？”
林清雪也凝神感应着四周的能量波动，摇头道：“并无强烈的阴气异动。”
难道是分析有误？
又或者，是他们的到来，惊动了那邪祟，使其不敢现身？
就在众人心中疑窦丛生，以为今夜可能会无功而返之时，异变陡生！
“呜——”
一阵马嘶声，毫无征兆地在峡谷深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