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鬼船（1 / 1）
天蒙蒙亮。海面上起了一层薄雾。
灰青色的海雾像细纱裙子一般铺在海上，而它的裙边死死裹住琼崖村的码头。
王大海独自站在岸边，身影在雾里模糊不清。
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裤，背上一个同样破旧的帆布包。
包里是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他吃饭的家伙——磨得锃亮的三齿钩，坚韧的麻绳。
他没惊动家人。天还没亮就悄悄起床独自快步离开了家，但是他知道，家人都醒来了，因为还没走远，他就隐约听见老娘压抑的啜泣，老爹沉重的叹息。
而一晚上没睡的秀兰那双红肿的眼，他都不敢想。
“突突突……”
引擎的嘶吼撕裂了海面的寂静。
一艘比“顺风号”大两圈的旧铁壳船，喷吐着浓黑的油烟，破开雾气，缓缓靠向码头。
船身锈迹斑斑，吃水线以上刷着的白漆早已模糊剥落。
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风灯，在雾气里如同一盏鬼火般摇曳。
一股衰败、阴森的死气扑面而来。
这不像正经船，倒像刚从坟里刨出来的“鬼船”。
王大海知道这肯定是没有证件专门做黑活的贼船。
跳板刚搭稳，周慕云的身影就出现在船头。
米色西装外罩着深色风衣，金丝眼镜擦的透亮。他身后跟着影子般的阿生，还有四个陌生人。
“王先生，守时！”周慕云的声音穿透雾气，带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假笑。
王大海没应声，只微微颔首。目光微动，瞬间扫过那四个生面孔。脚下不停，几步踏上吱呀作响的跳板。
船舱里，浓重的机油味、铁锈味，混杂着一股刺鼻的、新鲜的橡胶味。
甲板上堆着五套崭新的装备，在风风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王先生，请看。”周慕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指着地上的潜水设备“这是在米国花大价钱弄来的‘水肺’。”
王大海没客气，上前一步。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与今生赶海摸爬的经验瞬间熔铸。
他的动作快、准、狠。直接拎起沉重的橡胶潜水服，指腹刮过粗糙的表面。指节叩响黄铜头盔的视窗，发出沉闷的回响。拧开气瓶阀，侧耳倾听压缩气体嘶嘶的流动。
“周老板，”王大海直起身，淡淡的说道：“这气瓶接口有裂痕，那个头盔卡扣锈死。这‘最先进’的玩意儿下几十米？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周慕云笑容僵了一瞬：“运输难免磕碰。阿生！”
阿生无声上前，迅速将王大海指出的地方修复好，看来这件事做的不止一回。
“哼！”一声清晰的冷哼从舱门口砸来。
只见一位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洋人抱着臂，倚着门框。他操着流利的普通话却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靠鱼叉和麻绳的‘本地专家’？三十米下，没受过专业训练就是找死！”
随后他用力拍了拍胸前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徽章，下巴抬得更高，“I'mtheprofessionalhere.汉斯·克虏伯。记住这个名字，菜鸟。”
周慕云抬手虚按，压下洋人的话头，开始介绍：
“这位是罗三浮老爷子，真正的‘老海狗’，水下活地图。”王大海目光望去。看到一个干瘪精瘦得像条风干海鳗的老人，皮肤黝黑发亮，刻满了海浪和岁月留下的深壑。
他脸上没什么肉，颧骨高耸，枯瘦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变形，如同老树根瘤，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王大海身上溜了一圈时，瞳孔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快得如同深水中的鱼影。
“这位是铁坤兄弟。”王大海看到了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皮肤黝黑发亮，肌肉虬结，像一尊沉默的黑铁金刚。
他对着王大海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凶悍如盯上猎物的海狼。
腰间别着一柄磨得雪亮、泛着幽蓝冷光的短柄鱼叉，叉尖的倒钩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阿生在旁边低声补充：“坤哥水性力气都是一等一，早年伤了嗓子。”
“这位是陈九兄弟。”王大海注意到，这个汉子中等身材，眼神阴鸷如刀。
他左边脸颊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刀疤，从眼角斜劈到嘴角，像条蜈蚣趴在脸上，把整张脸割裂成两半。
他穿着紧绷的白色体恤，手指关节粗大，布满厚厚的老茧。手里一把锋利的潜水刀正灵活地转着圈，刀锋在昏暗中划出冷冽的弧光。他冷冷地扫了王大海一眼，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尖刀。
“这位是汉斯·克虏伯先生，国际顶尖的深潜专家。”周慕云最后介绍那位洋人。
汉斯轻蔑地哼了一声，目光在王大海的破帆布包和他身上简陋的“下氧”工具上扫过，仿佛在看一堆垃圾。
王大海平静地迎上汉斯挑衅的目光，无怒无卑，眼神深得像古井：“海龙王收人，可不看你胸前挂的牌子。活命，靠的是水里的本事，不是嘴皮子。”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钉进每个人耳朵里，“我叫王大海。本地渔民。”
他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汉斯，转向周慕云，单刀直入：“人齐了，破烂也补了。该亮底牌了。那‘氧’到底在哪？底下埋的到底是什么？别拿你祖宗的箱子糊弄鬼。”
周慕云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他缓缓扫视船舱，压低了声音：“诸位，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此行的目标，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更值钱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大海，一字一句道：
“是一座前朝海底墓。”
船舱内瞬间死寂！
罗三浮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铁坤凶悍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
陈九转刀的手也骤然停住，刀尖直指地板。
汉斯猛地皱紧了眉头，低声咒骂了一句德文。
王大海的心，猛地沉到了底。最坏的猜想，成真了！
周慕云的声音开始出现一丝蛊惑之声：
“这一座建在海底的墓！是著名的两广总督号称“海龙王“胡海山的墓，位置就深藏在‘铁板沙’边缘的一道海沟旁。位置诡秘，水流乱得像鬼打墙。那墓……大得惊人！甬道交错，岔路无数.....”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
“我周家……也确实与它有关。但不是什么简单的‘藏宝’。我曾叔祖，是督造这座水下海府的负责人！建这海墓耗费了我周家一大半的财产！”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继续说道：
“当年那些参与建造的工匠、力夫……十成里死了九成九！都填在了下面，成了那鬼地方的……守墓石！而我周家的财富也大半折在了那里”
“这些年，我们家族耗费心血，组织了三次小规模探索。”周慕云平静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颤抖，“下去的人装备当然不如现在，但都是顶尖的好手。结果也只回来一个。半死不活，被暗流冲上岸……”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
“那人临死前，眼珠子瞪得老大，只挤出半句话：“里面太大了…有东西活着……随后就断了气。我们拼凑家族里保存的残图和秘录，勉强摸清外围一点门道，现在才勉强知道入口，核心区域……从没人活着进去过，更别说出来！”
他眼神平静，慢慢的扫过王大海、汉斯、罗三浮、铁坤、陈九，这眼神炽热得吓人：
“所以！我倾尽所有！最好的装备！王先生这样懂海性、识水脉的本地高人！汉斯先生这样的国际专家！罗老、坤哥、九哥这样经验丰富、敢打敢拼的狠角色！我们五个人！缺一不可！”
“王先生，现在你懂了？为什么非要你？你那套在鬼爪滩礁石缝里钻出来的本事，是找到墓门、避开索命暗流的关键！你是……去撬开一座沉在深海宝藏的钥匙！”
“Atomb?With…livingthings?Areyouinsane，Zhou?Thisisnotsalvage，thisissuicide!”(一座墓？还有活着的东西？你疯了吗，周？这不是打捞，这是自杀！)汉斯脸色煞白，忍不住低吼出来。
周慕云点了点头，用中文回答道:“汉斯先生，你最想要的在米国的那间赌场，这次任务完成之后就是你的了。”
汉斯立刻收回了开始愤怒的嘴脸，微笑的用中文道:“一言为定，周先生。”
王大海没有管他们的双簧，心中暗道:海底墓穴！活着的“东西”！周慕云的疯狂远超想象！
这根本不是什么“下氧”！
这是去闯一座深埋海底的森罗殿！而他们五人，就是周慕云精心挑选，准备献祭给这座阎罗殿的第一批……生魂！
“开船！”周慕云放出劲爆消息不再废话，对船长厉声下令，斩钉截铁。
“鬼船”发出一阵更加沉闷痛苦的“突突”嘶吼，笨拙地调转船头。
浓雾被破开，又迅速弥合。
船头那盏昏黄的风灯，像招魂的鬼眼，直勾勾地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死亡海域——铁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