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蜂针入穴(1 / 1)
老榕树盘结的树根上,几枚康熙通宝泛着幽冷的铜光。
赵老三死死盯着那几枚小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仿佛那上面刻着他儿子水生的命运。
冯全那句“五鬼搬运”、“损及骨血”,扎在他心窝最软的那块肉上,他感觉寒气顺着骨头缝往全身钻。
冯全浑浊的眼皮半耷拉着,手指却异常灵活,他的指尖在磨得发亮的铜钱摩挲,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唉……”冯全长长地、带着无尽悲悯地叹了口气,声音像从古井深处飘上来,“煞气相缠,主星晦暗。
这‘金鳞’虽耀目,却引动了‘天伤’之位,落在引动这‘金鳞’气象的贵人近旁。贵人自身福泽深厚,或可抵挡一二,然其身边亲近之人,尤其血气方刚、冲杀在前的年轻骨血,首当其冲啊。”
“噗通。”
赵老三听后腿立刻一软,直接坐从坐着的榕树根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
冯全的话像一把钝刀子,把他心底那点不敢深想的恐惧血淋淋地剖开了。
贵人?不就是大海吗?年轻骨血冲杀在前?不就是跟着大海出海的自家儿子水生吗?。
原来水生的“灾”,根子就在大海这“金鳞”上。
是跟着大海发财才招的祸。
“冯先生,你可一定要救救我赵家的水生啊。”赵老三的声音带着哭腔,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想抓冯全的裤脚,又不敢,只能仰着那张涕泪横流、充满绝望的脸,“求您指条活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十代单传啊,他可不能有事啊。”
冯全微微蹙了下眉,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半步,恰到好处的避开了赵老三的狼狈。
他心中暗道,此刻这人已是完全被恐惧支配的“一哥”,毫无防备,正是下狠手榨取信息和埋设眼线的最佳时机。
“赵大哥莫要如此,折煞贫道了。”冯全的声音放缓,慢慢弯下腰,作势要将赵老三扶起,手指却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的接触,只虚虚地托了一下赵老三的胳膊肘,“万般皆有因果,煞气也非无解。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欲破此‘五鬼搬运’之局,必先知其根底,方能寻隙而入,斩断那搬运之手。”
赵老三被冯全虚扶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狠狠点头,忙不迭的问道:“根底?啥根底?只要我知道的,全告诉您。”
冯全一闭,随后抬起左手,掐指装模做样的算了起来,仿佛这一刻在艰难地推演天机:“这‘五鬼’,非是寻常小鬼,乃是因‘财’而生、因‘气’而聚的恶煞。其根源,便在那骤然汇聚、却又根基不稳的巨财之上。”
他睁开眼睛,身体微顷,盯着赵老三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说道“赵大哥,你需将你所知,关于那位贵人如何聚此‘金鳞’之财,其财如今落于何处,是存是押?家中尚有几人?日常行踪如何?凡此种种,事无巨细,都要告知贫道。唯有洞悉其‘财’与‘宅’之虚实,贫道方能推演出那‘五鬼’藏匿的缝隙,布下克制之法。此乃……为水生贤侄,争一线生机啊。”
赵老三此刻早就慌了神,为了儿子。为了水生的一线生机。
这个理由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赵老三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和那点可怜的保密意识。
酒精、恐惧、加上冯全刻意营造的“为你好”的救世主光环,也让赵老三失去了本来就不多的判断力。
“我说。我都说。”赵老三抹了把鼻涕眼泪,竹筒倒豆子般,把他知道的、听说的关于王大海的一切,抖落得干干净净:
“大海他……是真豁出去了。这次丰收是大头,可钱还没捂热乎呢。按他定的规矩,大部分归‘船队公账’,说是要填造大船的窟窿。
主要是孙老六船厂那边,还欠着一大笔尾款呢。公账的钱,听德顺爷说,大海看得死紧,钥匙就他和德顺爷有,存在信用社一个死期折子上,取钱得俩人一起去。”
“剩下的钱,按‘股份制’分。我家水生跟着‘浪里钻’,算一股,能分这个数。”他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海自己那份最多。可您知道吗?他这份钱,听说是本来打算翻新屋子的钱,全都垫进那艘还在船厂躺着的大船里了。”
他又沉思了一下,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
“他家现在就是个破屋。家里就一个快生了的媳妇赵秀兰,还有他爹娘两个老骨头。他爹腿刚好点,身体还没完全好利索,他娘是个病秧子。大海自己,整天不是泡在码头盯着小船队,就是往县城船厂跑,家里根本顾不上。”
赵老三说得口干舌燥,唾沫横飞,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出卖将他儿子带上“生路”的恩人。
他只觉得每多说一句,离“救”儿子就更近一步。
冯全安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偶尔开阖一下,精光一闪即逝。他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将赵老三话里的每一个关键信息——公账存款方式(双人死期)、王大海个人倾家投入船厂、家徒四壁、家中仅剩老弱孕、王大海行踪规律——像拼图一样牢牢刻进脑子里。
这些信息,比那堆金鳞银鳞的鱼获,价值更高。这是打开琼崖村这块新蜜源的万能钥匙。
待赵老三说得差不多了,喘着粗气,眼巴巴望着冯全,仿佛等待神明宣判。
冯全缓缓闭上眼,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沟通天地。
片刻后,他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释放出极其“真诚”笑容:“赵大哥,幸甚。幸甚。你所言信息,至关重要。贫道已窥得一丝天机,那‘五鬼’搬运之隙,已然显形。”
他话锋一转,脸色随之一板,带着一丝“舍身”的悲壮,淡淡说道:“然,此煞凶险,化解之法亦需谨慎周旋,非一日之功。贫道需在贵地盘桓数日,日夜推演,需要一双明察秋毫之眼,替贫道留意那‘五鬼’动向的蛛丝马迹。”
“赵大哥。你心系骨肉,赤诚可鉴。贫道恳请你,做贫道在村中的‘眼’与‘耳’。留心观察,若有任何异常:比如村中或外乡人,对大海兄弟家宅、对那船队公账钱财格外‘关心’打探者;或是因分钱不均,对大海兄弟心生怨怼、口出怨言者;乃至大海兄弟家中老人、孕妻有何突发状况……凡此种种,皆可能是‘五鬼’作祟之征兆。务必速来告知贫道落脚之处县城“好想来”招待所,万万不可延误。”
赵老三愣愣看着冯全那张“悲天悯人”、“委以重任”的脸,一股被“高人”倚重的虚荣感、以及“拯救儿子”的扭曲使命感,如同烈酒般冲昏了他最后的理智。
“冯先生。您放心。”我赵老三豁出这张老脸,也给您盯死了。为了水生,为了大海,当然也为了破那‘五鬼’,我当这个‘眼’。”他感觉自己肩负着天大的秘密和使命,一种阴暗的“重要性”让他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