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铁锈病与通风眼〔下〕(1 / 1)
做完这些,老林头警惕地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左右张望,浑浊的眼珠滴溜溜乱转,竖着耳朵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特别是远处机器轰鸣掩盖下的其他声音。
在确认绝对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鬼祟的行为后,他才长长地、极其轻微地吁了一口气。
紧接着,老头枯瘦的手指,以一种与他平时慢吞吞形象截然不同的迅捷,飞快地操作起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块破旧金属工分板。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眼中的狡黠。屏幕顶端,代表他个人工分的光点只有可怜的两个(||),暗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微弱地闪烁着。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并非操作常见的工分兑换界面,而是以一种极其隐蔽、快速而精准的动作,划动、点击,调出了一个王大海从未见过、也完全看不懂的界面!
那界面上没有代表工分的黄色光点,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复杂的、不断流动变化的几何线条和节点,它们相互连接、缠绕、闪烁,构成了一张极其抽象、令人眼花缭乱的立体“蜘蛛网”。线条的颜色是冰冷的幽蓝,节点则是更亮的白色光点。
老林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这“网”,枯瘦的手指在其中某个并不起眼、但似乎处于关键位置的白色节点上,极其用力地、连续点了三下(|||)!
点完之后,他再次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然后,他迅速起身,佝偻着腰,像只真正的老鼠一样,溜到旁边一根粗大的、布满油污和冷凝水的通风管道下方。
他在管道与墙壁连接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厚厚油垢覆盖的缝隙前蹲下。那缝隙很小,似乎只是金属焊接的瑕疵。老林头用手指在油垢里摸索着,似乎按动了什么极其隐蔽的机关。
只见那处油污覆盖的缝隙边缘,极其轻微地弹开了一个薄如蝉翼、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暗格!
老头迅速将那个装着暗红粉末的脏兮兮小金属盒塞进了暗格里。
暗格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瞬间被油污重新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老林头像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伟业,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再次警惕地扫视一圈,然后像一阵滑腻的阴影,贴着墙壁,飞快地溜走了,身影迅速消失在通道另一端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阴影深处,王大海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心脏在冰冷僵硬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老林头!这个平时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只会在工分上斤斤计较的老油条!
他竟然在用那种恐怖食锈虫死后掉落的暗红粉末……传递信息?!
给谁?那个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几何线条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铁穹底层某个隐秘情报组织的通讯网?
他刚才在那个节点上用力点了三下(|||)……是在报告什么?
报告巴图在这里使用了燃烧弹?报告食锈虫群被剿灭?
报告他发现了新的“活锈”源头?还是……报告格鲁被巴图带走了?!最关键的是——他传递信息的方式,竟然……用到了“工分点”(|||)!不是作为货币,而是作为某种……密码?坐标?确认信号?!
工分点……光点(|||)……不仅能换取生存物资,还能用来传递隐秘的情报?
老林头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老家伙,竟然是某个庞大、隐秘信息网络安插在B区外围的“通风眼”?
一只潜伏在油污和锈蚀中的情报老鼠?!
王大海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爬,瞬间冻结了他的整个大脑!
这铁穹底层世界的复杂和险恶,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
这里根本不是简单的弱肉强食!每个人都在阴影里挣扎求生,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无数条看不见的线!
老林头是情报网的眼线,格鲁知道“活锈”的秘密并因此遭难,巴图……巴图似乎知道得更多!
他精准地烧死了虫群,带走了格鲁,临走前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有些光沾上了,烧掉的就不止是虫子”……他指的是工分点(|||)?还是这诡异的“活锈”?
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摸了摸右手腕上那几道深紫色的、触感冰冷僵硬的淤痕。皮肤下的金属感似乎比刚才更明显了,范围也扩大了一丝,像一块冰冷的、带着铁锈气息的死亡印记,正在他的皮肉之下悄然蔓延、生长。他又摸了摸怀里,那张冰冷的、边缘同样带着锈迹的身份卡片。●|||X。拒绝(X)平庸,追逐光点(|||)。代价是什么?是格鲁的失踪?是这如附骨之疽的“铁锈病”?是陷入一张比“黑钩”和“蓝杠子”更庞大、更隐秘、更危险的暗网?
不能再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这里等死了!必须知道格鲁的下落!是死是活,总要有个结果!必须弄清楚这该死的“铁锈病”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不会要命?怎么治?必须……活下去!在这吃人的铁锈地狱里,挣扎着活下去!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不甘的狠劲,猛地从王大海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猛地投向通道上方!那个被烧穿的、还在冒着余烟的通风口破洞!焦黑的边缘在惨白灯光下,如同怪兽狰狞的獠牙。
通风管道!那里四通八达,如同这座巨大钢铁巨兽体内错综复杂的血管和肠道,连接着铁穹的每一个角落,也连接着上层那些他们这些底层劳工永远无法踏足的禁区!巴图拖着格鲁离开的方向……是通往更深、更黑暗、更危险的底层?还是……向上?朝着那些有更多光线、但也意味着更多规则和守卫的区域?
一个疯狂而极度危险的念头,如同在绝望深渊里滋生的剧毒藤蔓,瞬间缠绕住了王大海的心脏,越收越紧!通风管道!那里或许没有“黑钩”的钩矛,没有“蓝杠子”的巡逻队,但那里可能有漏网的食锈虫,有致命的、积聚多年的毒气,有错综复杂的分叉和死路,有坍塌的危险,有无数未知的、足以致命的陷阱……可那里,也可能是唯一一条能避开地面上所有眼睛,避开老林头背后那张情报网,悄悄追踪巴图去向的路!一条绝境中的生路!
“格鲁……”一声嘶哑的低唤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带着血丝的味道。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臂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调动起全身每一丝残存的力量,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撑了起来。肺部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风箱般的杂音和铁锈的血腥味。他扶着同样冰冷粗糙的通道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拖动着僵硬刺痛的手腕和麻木的双腿,踉踉跄跄地挪到了那个焦黑的通风口破洞正下方。
灼热的气浪仍未完全散去,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焦糊味和金属粉尘,呛得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几乎要跪倒在地。破洞不大,边缘的金属扭曲狰狞,如同怪兽的利齿,只够他这种体型的人极其勉强地钻进去。
王大海抬起头,仰望着那个冒着余烟的黑暗入口,如同在仰望一个通往未知地狱的洞口。他咧开嘴,露出一丝带着血腥和疯狂的惨笑。没有退路了。
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跳起,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抓住了洞口边缘滚烫扭曲的金属!嗤啦——!灼热的金属瞬间烫焦了手掌的皮肤,剧痛钻心!但他不管不顾!右手腕的僵硬和剧痛让他难以发力,他只能用左手和身体的扭动,将身体拼命向上挤!粗糙滚烫、带着锋利毛刺的金属边缘,无情地刮擦着他单薄的工装,撕裂布料,深深划进他腰腹和腿部的皮肉,留下道道火辣辣的血痕!鲜血混合着油污,瞬间染红了扭曲的洞口边缘。
他像一条被扔上砧板、濒死挣扎的鱼,忍受着皮开肉绽的剧痛和肺部撕裂的窒息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曲着,硬生生将自己塞进了那个散发着浓烈焦臭和青烟、狭窄得令人窒息的通风管道口!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终于冲出了喉咙,在狭窄的管道里撞出沉闷的回响。
身体落入管道内部。内壁依旧滚烫,残留着燃烧弹恐怖的高温。空气污浊不堪,浓烈的焦臭味和金属粉尘瞬间将他包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刚刚熄灭的焚尸炉内部。他趴在狭窄的、布满厚厚油污、灰尘和不明粘稠物的管道底部,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金星乱冒,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等这阵要命的咳嗽稍微平息,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血水、油污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和身体。他艰难地抬起头,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汗混合物,向前方望去。
通风管道内部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深邃,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只有极远处,在管道似乎转弯的地方,才有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如同针尖般大小的灰白光晕透入,勉强勾勒出管道那无尽的、令人绝望的延伸感。管道四壁上,布满了刚才虫群疯狂逃窜时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尖锐刮擦痕迹,还有它们留下的粘稠分泌物和污迹干涸后的暗斑。一些角落和凹陷处,散落着零星的、指甲盖大小的焦黑甲壳碎片,如同这片死亡通道里的墓碑。
他必须往前爬。朝着巴图离开的方向,朝着格鲁可能被带去的地方。
王大海再次深吸了一口灼热、污浊、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肺部像是被无数碎玻璃反复切割。他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起沉重僵硬的身体,右手腕每一次用力都传来冰冷的刺痛和麻木感,提醒着他体内正在蔓延的诅咒。他像一条在滚烫铁板上垂死蠕动的蛞蝓,在狭窄、黑暗、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钢铁肠道里,开始了他生命中最危险、最孤注一掷的一次爬行。
黑暗如同粘稠冰冷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包裹挤压着他,沉重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压碎。只有前方那一点遥远、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灰白光晕,像一只来自深渊的、冷漠无情的独眼,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他,指引着通向未知命运的方向。手腕的僵硬感随着每一次用力爬行而不断加剧,那冰冷的金属感仿佛在皮肉下生长,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更清晰的刺痛。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在爬行了十几米后,通风管道更深邃的前方,似乎……又传来了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沙沙…沙沙…”声……
是错觉?是风声穿过管道的呜咽?还是……新的、未被烧尽的食锈虫群,正在黑暗深处苏醒、聚集?
他不知道。他不敢去想。他只知道,不能停。停下就是等死。格鲁可能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个地方。真相或许就在下一个拐角。或者……死亡,就潜伏在这片黑暗的下一个瞬间。
他咬紧牙关,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他拖动着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在这黑暗的、如同巨兽锈蚀食道般的钢铁肠道里,朝着那点微弱的、象征着出口或终结的“通风眼”,一寸寸地,挪去。身后通道里机器的轰鸣被厚重的金属管道层层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回响。在这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只有他自己粗重如破旧风箱般撕裂的喘息声,和那颗在冰冷僵硬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随时会炸开的心脏跳动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成为这片钢铁坟墓里唯一的、绝望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