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铜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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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白帝城另一处山谷——青铜工坊。

这里没有刺鼻的硝烟,只有熔炉燃烧木炭的烟火气,以及高温熔炼矿石时特有的金属气息。

巨大的陶范被打开,滚烫的、如同流淌阳光般的青铜溶液被小心翼翼地注入其中,冷却后敲掉陶范,一件件闪耀着暗金色泽的器物便显露出来。

不再是单一的武器戈矛。

浇铸区的一角,堆满了新制的器物:

造型古朴厚重、带着饕餮纹饰的酒樽;

打磨光滑、边缘圆润的青铜盘;

甚至还有一些小巧玲珑、形态各异的带钩和发簪。

几个年长的工匠,正用细小的燧石和兽皮,专注地打磨着一只青铜杯的内壁,让它光滑得能映出人影。

一个年轻学徒兴奋地举着一个刚刚打磨好的、刻着简单云雷纹的青铜小碗,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温润的光泽。

“看,族长,这碗多亮!盛上黍米粥,捧着都不烫手。”学徒脸上洋溢着创造的喜悦。

白晓拿起那只碗,入手冰凉沉重,打磨得异常光滑。

他看着碗壁上那稚拙却充满生机的云雷纹,又看了看不远处堆积的铜戈矛头,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毁灭与创造,战争与生活,在白帝城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同时生长。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酝酿已久,如同种子在压力下终于要破土而出。

几天后。

在部落中心清理出来的小广场上。

一口巨大的、用整段巨木掏空而成的木箱,被四个强壮的战士合力抬了上来,重重地放在临时垒砌的石台上。

木箱上覆盖着厚实的兽皮。

时值正午,阳光正好。

好奇的族人渐渐围拢过来,低声议论着。

孩子们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

经历过兽潮和蜚灾的族人脸上还带着疲惫和未散尽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的期待。

城防军则候在石台一侧,警惕地扫视着人群外围。

白晓深吸一口气,站到了石台上。

他环视着下面一张张熟悉而布满风霜的脸庞。

目光扫过那些眼中还残留着悲痛的族人,那些在重建中双手磨出血泡的战士,那些小心翼翼照料着劫后新生麦苗的老人和妇人。

他猛地抬手,掀开了木箱上的兽皮。

刹那间,一片暗金色的光芒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淌开来。

箱子里,是堆积如小山、闪烁着整齐光芒的圆形铜片。

每一枚都有成人拇指指节大小,外圆内方,边缘打磨得光滑。

铜币的正面,清晰地凸起一个古朴而有力的图案——那是燧石撞击迸发火星的简练线条。

背面,则是一个象征着白帝城,由三道同心圆拱卫着尖顶山峰的徽记。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被那暗金色的光芒吸引,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只有熔炉的风箱声在远处隐约传来。

“从今天起,我们就要结束以物换物的历史了。”姬恒站在一侧,合时宜的说道。

姬恒拿起一枚铜币,高高举起,让阳光清晰地照耀在那燧石图案上。

“它不能吃,不能喝,不像你们手中的石斧能砍树,不像陶罐能盛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疑惑的脸,“但是,它能换来你们需要的石斧、陶罐、粟米、兽皮、盐巴。它能衡量你们每一份辛劳的价值。”

他指向工坊区:“看,老陶匠烧出的陶罐,猎手岩牙带回的鹿肉,石匠磨出的石斧。

你们各自有各自的手艺,有各自的收获。

以前,你们怎么交换?一头鹿换多少陶罐?一袋粟米换几把石斧?争执不休,麻烦不断。”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现在,你们有了燧币,你们不再需要扛着沉重的货物去讨价还价。

你们只需要用这小小的燧币,就能换来你需要的东西。

明白吗?它是火种,是我们白帝城所有人辛劳和技艺的凭证,是连接我们所有人的信物。”

他拿起一枚铜币,用力敲击在石台边缘一块青铜锭上。

“铛——!”

一声清脆、悠长、带着金属特有穿透力的颤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广场。

这声音是如此陌生,又如此清晰,仿佛敲开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人们被这清越的声音震住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惊讶、疑惑、兴奋、不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用这小铜片换东西?”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猎人挠着头。

看着手里的两枚燧币,又看看旁边年轻陶匠摊位上那排溜光水滑的陶罐,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的犹豫。

年轻的陶匠阿土,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刚刚用辛苦烧制的三个陶罐,从白晓派发的族人那里换来了三十枚沉甸甸的燧币。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枚放在嘴边,用牙轻轻咬了一下。

感受着那坚硬的金属质感,又对着阳光仔细看着上面凸起的燧石纹路,脸上满是新奇和一种隐隐的激动。

他不知道的是,小小的燧币,却在未来成为所有人的精神支柱,构建了文明的脉络。

白晓站在石台上,看着这一幕。

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堆积如山的燧币上,反射出成片温暖而坚定的金色光芒。

这光芒,似乎暂时驱散了深藏在族人眼底的恐惧阴霾,映亮了一张张带着好奇、盘算和一丝微弱希望的脸庞。

然而,就在这喧闹与初生的希望背后。

在白帝城最高的残破望楼上,一个轮值的哨兵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部落外莽莽的群山。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在极远处一个山脊的豁口处,正午的阳光强烈地照射下来。

那里,极其短暂的,闪过了一小片密集的、刺眼的金属反光。

冰冷、锐利,如同潜伏在草丛中毒蛇的鳞片。

那反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哨兵揉了揉眼睛,再凝神望去,山脊线空茫一片,只有风吹过草浪。

他困惑地皱紧了眉头,心头却莫名地掠过一丝寒意,那寒意瞬间刺破了广场上燧币带来的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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