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窃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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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授,休得无礼!”

杜炀皱眉呵斥了一句。

旋即,他面露歉意,对着姬福清拱手说道。

“姬公公,童言无忌,莫要见怪。”

他嘴上说着,却是没有要继续教育自己儿子的意思。

“哪会哪会,都怪奴婢考虑欠妥,惊扰了小殿下。”

姬福清赶忙闭上双眼,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态度谦卑至极。

杜子授脸上满是不耐,刚想说些什么,却不瞥见父亲杜炀投来的警告目光,他心中虽满是不服,却也只能小声“嘁”了一声,直接走开了。

一众宾客对杜子授的强烈的反应并不意外。

若非姬福清是伺候皇上的总管太监,地位非凡,恐怕他们对待姬福清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

因为但凡接受过皇族教育的人,都会被灌输这样一条铁律。

双瞳者,大虞之敌也!

只要一看到那对怪异的双瞳,他们就不由自主地会联想到那个如同魔神一般,曾几乎覆灭掉新生大虞的男人。

更别说姬福清同样姓“姬”......

姬福清似乎也有自知之明,他来的快,去的也快,让两名小太监将杜煜赏赐之物放下之后便匆匆请辞了。

插曲过后,所有人重新坐下。

在一队身穿薄纱的貌美舞女舞过一曲后,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

这时,宫门外又传来典仪官的声音。

“太——傅——到!”

没过两秒,一道高大壮硕的身影迈着虎虎生风的步伐,迅速走入殿内。

这是一个虬髯大汉,一头金发如雄狮鬃毛般肆意张扬,碧眼深邃,气势非凡。

“先生!您怎么才来!”杜子授兴奋地扑过去。

“先生,您来了。”杜炀也迎了上去。

当初教他作诗的太傅二十年前便已经逝去,现任太傅被杜煜任命不过六年。

可即便如此,杜炀对他依旧恭敬有加。

太傅杜文重,因其诗作风格豪迈奔放,加上他那外貌,遂被冠以“诗虎”之名,也是《虞颂诗刊》上的常客,

他出身并不显赫,只是杜家旁支与一名藩国女子所生,后展现出在诗之道途的天赋后方才逐渐受到重视,地位一路攀升,直至成为如今的太傅。

杜文重十年前其还未被任命太傅时,便已是融神圆满。

至于他如今实力究竟几何,更是无人知晓。

杜文重轻轻揉了揉杜子授的脑袋,目光转向杜炀:“殿下,臣来迟了。”

“来了就好,先生快入座。”杜炀笑道。

此时,太傅已至,宾客们也都到齐,这场宴席也该进入正题了。

杜炀大步走到台阶前,面向一众宾客,高高举起酒盏,声音洪亮。

“杜炀多谢诸君前来赴宴,见证我儿杜子授天地鉴,在此,敬诸位一杯!”

言罢,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宾客们也纷纷举盏饮酒以表回应,一时间,杯盏交错。

放下酒盏,杜炀望向殿外伫立的日冕。

“吉时以至,请诸君共鉴!”

话音落下,便见大殿正中那四根雕着华美浮雕的鎏金柱上,自下而上,点点红芒如燃烧殆尽后残留的星火般迅速亮起。

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些红芒竟是一个个散发着微光的红色小字。

这些小字藏在浮雕之中,平时难以察觉,直至此刻光芒绽放,才得以展露真容。

眨眼间,红色小字便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四根鎏金柱,数量足有数百之多。

下一瞬。

“磬————”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的心底骤然响起。

紧接着,似有无形的波浪以鎏金柱为中心一圈圈震荡开来。

在场所有人只觉得原本积郁在心头的一些烦心事,随着这敲击声烟消云散,心整个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泉流漱石。”

席间,杜楠缓缓提起桌上的酒壶。

“声若击玉。”

他微微倾斜酒壶,向酒盏中斟去。

只不过,酒壶里倒出的并非美酒,而是热气腾腾,散发着馥郁茶香的淡青色茶水。

杜楠轻轻放下酒壶,心中已然明白。

“是漱玉书啊。”

漱玉书。

从名字就可看出,这是书法技艺入道者的三境神通“丹书”的一种。

漱玉书可让人免受外界干扰,摒弃杂念,精神高度集中,做起事来往往能事半功倍

当入道者在技艺钻研上陷入僵局,或是灵感枯竭之时,若能借助漱玉书的力量,大多会瞬间茅塞顿开。

例如,写话本的,能下笔如有神。炼制丹药的人,操作行云流水,毫无差池,诸如此类。

可以说,漱玉书就等同于人为制造的灵光一现。

最主要的是。

传说在天地鉴时配上漱玉书,可使人更容易通感天地,使天地鉴成功率增加。

至于这传说是从何而起,到底有没有此种效果,便不得而知了。

简而言之。

在天地鉴时,这漱玉书也不过是一种更高级些的玄学罢了,性质对比民间以五牲血画阵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只不过,布下漱玉书需得三境书法技艺入道者,整个大虞有能力请动他们的人屈指可数。

见漱玉书开启,杜炀侧身,对着身旁一位身着天工司云纹服,头戴玉冠手持毛笔的年轻男子,轻声道了句“有劳了”。

而后,他在杜子授背上轻轻一拍,笑道。

“去吧,莫给本宫丢脸。”

“放心吧。”

杜子授倒也不露怯,施施然地走到殿中,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说道。

“我为天地鉴所准备的诗,名为《御园偶得》。”

伴随着杜子授报出诗名,那名玉冠男子一挥手中毛笔,墨迹在殿内半空中组成了“御园偶得”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凌空不落。

赫然是画之道途的二境神通,画物成真。

这玉冠男子不仅以丹青入道,竟还能写得一手好字。

接着,杜子授学着别人吟诵诗词时的模样,装腔作势地将双手背在伸手,将头仰到四十五度角,这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琉璃瓦顶数繁星,锦鲤跳碎月牙影。”

玉冠男子再次挥笔,杜子授所诵诗句被他写到空中,以示来宾。

简直就和字幕一样。

“太傅笑问谁家好?”

杜子授又踱了几步,一指殿外天空,嘿然笑道。

“指看天灯比宫灯!”

一诗终了。

“好!!好诗好诗啊!”

立刻有人站起身来,大声喝彩,鼓起掌来。

紧接着,掌声雷动,不少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表情。

席位上的杜文重却是显得意兴阑珊,连头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咔嚓咔嚓”地剥着花生扔进嘴里咀嚼。

杜子授以这首《御园偶得》入道是毋庸置疑的事。

尽管这首七言绝句并未给人惊艳之感,用词立意也是中规中矩,甚至都连押韵也没做到。

但念及这首诗是一个五岁孩童所创,已经难能可贵。

只不过,他还是觉得杜炀这次设宴纯属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听着满堂的赞溢之词,杜子授也面露得意,从一旁侍从所举的金制托盘中抓起一张一阶禀天箓,开始念诵起祷文。

“余非生而知之者,学达而后能也。”

“遂祈上苍,导吾之思。”

“遂赖厚土,启吾以智。”

.......

“请—天—地—鉴!”

话音落下,杜子授的手中的禀天箓炸成无数光点涌入他的胸口。

所有人屏息凝神,静候变化。

一秒。

两秒。

三秒。

直到半分钟过去,杜子授身上都未发生丝毫的变化。

没有开辟炁海的痛苦,什么都没有。

杜文重手上剥花生的动作一顿,微微眯起眼睛

而杜子授就站在那,脸上的自信渐渐变成了疑惑,又从疑惑变成了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失败了?”

“不应该,不应该,此诗水准,入道凝炁绰绰有余。”

“怪哉怪哉。”

“莫不是此诗是他人所作?”

听到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杜子授终于坚持不住,无助地望向杜炀,颤声道。

“父王?我...我这算是入道了吗?”

“怎会如此......”杜炀面色铁青,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无妨,子授用你年前所创那首《莲灯》再试一遍。”杜文重突然开口道。

“是。”

听到老师的话,杜子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莲灯。

御河龙舟载莲灯,金阙晓开贺新诏。

衔泥紫燕栖画栋,纸鸢直上九重霄!”

这次他没有和之前一样,情感充沛地朗诵,只是快速地将诗背出。

还未等宾客有所反应,杜子授像是要急于证明自己,迫不及待从侍从那又取过一张禀天箓,念起祷文。

......

“请—天—地—鉴!”

一口气背完祷文,杜子授紧张地看着禀天箓再次炸开化作光点涌入自己的胸口。

直至又过去两分钟,杜子授身上依旧没有动静。

他脸上的期待瞬间转为绝望。

“不可能!”

杜炀猛地一挥手臂,将桌上的美酒佳肴一股脑扫到地上,“哗啦”一声,杯盘碎裂,酒水四溅。

“绝对不可能!!我儿所作这两首诗,怎会连区区凝炁天地鉴都过不了?!!”

叮呤咣啷的巨大声响让杜子授身体一抖,吓得嚎啕大哭。

“父王...呜呜呜呜呜!”

整个大殿内落针可闻,宾客们面面相觑。

“殿下,此事恐怕非子授之故!”

杜文重站起身来,神色凝重,沉声道。

杜炀闻言渐渐冷静下来,他仔细一想,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他自己也是以诗入道,虽说天赋一般,如今垂垂老矣也未成就融神之境,但品鉴诗歌的水平还是有的。

这两首诗无论是他,还是杜文重都一致认定可以轻松通过凝炁天地鉴,又怎会双双看走了眼?

至于此诗是他人所作则更是无稽之谈。

两首诗可都是杜子授在他眼皮子地下创作出来的。

深吸了口气,杜炀努力平复下情绪,说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出问题的怕是......”

杜文重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昂首,望向殿外的天空。

杜炀愣了愣,脸上的愤怒一点点褪去。

他的双眼越睁越大,眼神中不仅有惊愕,甚至还隐隐透露出一丝......恐惧。

“必须立刻上报陛下!”

言罢,他都顾不得满堂兵客,以及站在殿中茫然无所的杜子授,撩起衣摆,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出殿门。

望着杜炀的背影,杜文重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而后走上前去,拍了拍不断哽咽的杜子授。

“此事错不在你,不必放在心上。”

接着,对一旁的侍者嘱咐了一句。

“将小殿下带回去休息。”

最后,他冲着满堂宾客一拱手,也不解释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两人的这一番谜语人般的交流,看的很多人一头雾水。

但也有人面露思索。

失魂落魄的杜子授被侍从带了下去,这场宴席便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好在此次来的基本上也都是太子一系的人,明白得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会对太子不利,也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一个个也都心照不宣。

即便如此,被人如此怠慢,心中难免生出不快来。

......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冒失......”

等杜楠离开东宫,坐上马车时,有些无奈地长长叹息一声。

杜炀在宴会上的失态让他很是失望。

“王爷,方才王府有信传来。”

这时,车内突兀地响起一道男声。

“何事?”

杜楠从一个木盒内抽出一张面膜敷在脸上,平静道。

“裴鸿儒的生死阵消失了。”男声道

杜楠被面膜敷着的脸上看不出变化。

“张临海的生死阵如何了?”沉默片刻,杜楠问道。

“还在。”

“知道了。”

“要再派人吗?”

“不必,裴鸿儒此人刚愎自负,睚眦必报,难堪大用,此番让其与张临海同去青麓,也不过是其道途方便为张临海扫清阻碍罢了,死便死了,张临海一人足矣,只不过回来慢些罢了。”

说到这,杜楠顿了顿,问道:“裴鸿儒在可有家眷在冀州?”

“有一子还有两名小妾。”

“将他们全部接入府中。”

“王爷仁义。”

“仁义......”

杜楠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嗤,没再开口,直接闭目养神起来。

宴会上的一幕幕开始在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

天地鉴的失败,杜文重的凝重,以及...杜炀的恐惧。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还有,杜文重最后看向天空,天空有什么?

一切的一切被他一点点剖析。

最终全部串联起来。

“有人......”

杜楠缓缓睁开眼,眸光幽冷。

“窃取了杜家诗之道途的灵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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