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墨烬抄（1 / 1）
五更天的露水浸透李修远的襕衫，他在青石板路上醒来时，掌心还死死攥着半片碎瓦——那是昨夜从荒宅檐角掰下。
不是做梦，他真的去过一个宅子。
李修远有些犹豫，那一家人生死未卜，他是该继续赶路，还是回去探个究竟？
“不能回头......“他喃喃自语，却鬼使神差地转身。来时的山路已面目全非，七棵合抱粗的槐树呈北斗状排列，每棵树腰都嵌着块石碑，碑文倒刻着《往生咒》，却在他注视时逐渐反转，变成密密麻麻的眼瞳。更骇人的是，树影投射在地面的阴影，分明是座倒悬的庙宇，飞檐下挂着的不是铜铃，而是数十颗垂着血管的头颅。
荒宅的朱漆门彻底溃烂，门框变成血肉模糊的腔道，门环处凸出两个肉瘤般的眼球，随着他的靠近缓缓转动。门槛上的青苔已化作暗红色脉络，踩上去时竟传来类似心跳的搏动。庭院里的枯井在冒黑雾，井沿刻着的八卦图裂成碎片，每片都映出他扭曲的倒影——襆头变成了骷髅冠，腰间鱼符只剩半片，缺口处滴着黑血。
主人房的雕花木门上，昨日还灰白的黄符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层半透明的膜状物，像极了某种生物的胎膜。李修远咬破舌尖，用血抹在鱼符上，胎膜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应声裂开。屋内腐木与香灰的气味更浓，案头烛台歪倒，三根人指骨状的残烛正在融化，蜡油在地面汇成的人形轮廓，分明与他昨夜梦中所见一致。
卷轴躺在青玉笔洗里，浸着暗红色液体——那是干涸的血。三尺长的绢帛表面浮着细密的鳞片，触之滚烫，竟像是活物的皮肤。展开的瞬间，腐尸花的甜腥扑面而来，绢上画着座层叠的阁楼，每一层窗棂里都囚着个穿唐装的人影，他们的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扭转，眼珠全盯着画卷外的李修远。
一切都如梦境一般，李修远还是打开卷轴，里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
《墨烬抄》
我叫周墨，嘉定十七年秋闱解元。此刻我正跪在国子监贡院的砖地上，双手被枷锁磨得血肉模糊。监考官举着我那篇《天人三策》，墨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芒：“周墨，你可知这文章里写的是什么？“
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三天前我在破庙捡到的那卷《墨烬抄》，此刻正贴在胸口发烫。抄本首页用朱砂写着“墨者，血也“，字迹像凝固的血块。
一、破庙八月末的雨裹着腐叶的气息。我抱着半卷《春秋》躲进城郊破庙时，檐角铜铃正发出渗人的声响。供桌上的关帝像缺了半只手臂，香灰里埋着个檀木匣子。
匣子里的抄本触手生寒，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我凑近烛火辨认，第一行便是：“戊子年，兖州大旱，饿殍遍野。书生张恪夜读时，见黑影自砚台爬出......“
墨迹突然蠕动起来，像无数黑色的蛆虫在纸上游走。我惊叫着扔掉抄本，却见那些字重新排列组合，凝成新的句子：“周墨，你闻到墨香了么？“
窗外惊雷炸响，关帝像的眼睛突然转向我。供桌下伸出只苍白的手，指尖沾着暗红的墨迹。
二、血砚从那天起，我的砚台开始渗血。研墨时，黑色的墨汁里总浮着血丝。同窗说我面色越来越青，像个死人。
乡试放榜前夜，我在油灯下写最后一遍策论。笔尖刚触到宣纸，墨迹突然自行游走，写成“血祭“二字。砚台里溢出的血顺着桌沿滴落，在青砖上蜿蜒成蛇形。
“周墨，该去贡院了。“同窗李修远推门进来，他的瞳孔里映着两团鬼火。我看见他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拉长，像是生出无数条触手。
贡院的考棚里弥漫着腐肉味。监考官查验我的准考证时，手指碰到我的手腕，冷得像块冰。
三、策论《天人三策》的题目是“论鬼神之辨“。我提起笔，墨汁里的血丝突然剧烈颤动。耳边响起无数细语：“写吧，把我们放出去......“
笔尖在纸上划开，鲜血从指缝渗出，在宣纸上晕染成莲花状。我听见李修远在隔壁考棚惨叫，接着是骨肉撕裂的声音。
“周墨，你的文章......“监考官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抬头看见他的面皮正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蛆虫。考棚外传来啃食声，无数黑影攀在栅栏上，指甲刮出刺耳的声响。
四、真相殿试前一晚，李修远的鬼魂来找我。他的肠子拖在地上，眼睛只剩下两个血窟窿：“张恪......你知道张恪是谁么？“
张恪是《墨烬抄》里的书生。崇佑年间，他用活人血研墨，写出的文章能操控人心。后来被关帝显圣镇压，抄本封在兖州城隍庙。
“今年是戊子年，兖州大旱......“李修远的鬼魂消散前，嘴里念着这句话。我突然明白，那卷《墨烬抄》根本不是古籍，而是未来的预言。
五、殿试金銮殿上，皇帝的龙袍绣着无数眼睛。我跪在丹墀下，呈上浸透人血的策论。皇帝展开卷轴，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周墨，你可知罪？“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两班文武大臣转过身，露出腐烂的面容。我认出其中有张恪，他的脖子上还缠着关帝庙的红绸。
“臣无罪。“我笑起来，血从嘴角滑落。殿试策论的最后一段，我用自己的心头血写着：“墨者，血也。以万人血祭，可开幽冥之门。“
窗外惊雷炸响，关帝像轰然倒塌。我看见无数黑影从策论里爬出，将金銮殿淹没在血海之中。最后一刻，我听见《墨烬抄》在狂笑：“终于......又一个张恪。“
此刻我正跪在国子监贡院的砖地上，双手被枷锁磨得血肉模糊。监考官举着我那篇《天人三策》，墨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芒：“周墨，你可知这文章里写的是什么？“
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三天前我在破庙捡到的那卷《墨烬抄》，此刻正贴在胸口发烫。抄本首页用朱砂写着“墨者，血也“，字迹像凝固的血块。
……
李修远读完卷轴上的文字，却发现那些文字像是活了一样，如同虫子一般，爬到他的身上。沿着皮肤向上，一直钻进他的眼睛里。
李修远双眼漆黑如墨，彻底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