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在死死支撑(1 / 1)
夜色越来越深了。
望月镇外破庙里的篝火好比一头垂死的野兽,在铅灰色的寒风中无力地喘.息。
火苗忽明忽暗,映着一张张濒临极限的疲惫面孔。
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自从逃出长安,这一路颠沛流离,早已耗尽了所有人的精气神。
即便是这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老兵,此刻也已是人人面带菜色衣衫褴褛,全靠着一股不倒的意志在死死支撑。
刘据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这无尽的绝望与饥寒冻僵了。
他的皇子骄傲早已被沿途的所见所闻磨得荡然无存。
每一次想起前路漫漫,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绝望。
可他一声不吭。
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好比标枪一般挺立在火堆旁的背影。
许辰。
从今天在镇口与那个神秘的灰衣人有过一次诡异短暂的交谈之后。
许辰就变了。
他没有对任何人解释半个字。
他只是沉默,一种近乎于残暴的沉默。
不准交谈。
不准懈怠。
不准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侥幸。
仿佛在我们身边,有来自地狱的亿万恶鬼在悄然窥伺。
又仿佛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足以决定整个帝国命运的惊天变故正在酝酿。
刘据不知道是哪一种。
但他能感觉到许辰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到极致也凝重到极致的气息。
那不是面对强敌时的杀气。
那是一种仿似棋手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整个棋盘都即将被人一子掀翻时的暴怒与冷静。
一种冰与火交织的恐怖平衡。
刘据怕了。
他不是怕死。
逃出长安、舅舅卫青的死、望月镇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对生死看淡了许多。
他怕的是那种被蒙在鼓里,对自己的命运对这个天下的命运都一无所知的巨大恐惧。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绑在失控战车上的囚徒。
他不知道这辆战车将要驶向何方。
他只知道拉着这辆战车的是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疯子。
“许辰!”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走到许辰身边,嘶哑地吼了出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灰衣人他到底是谁!”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许辰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着前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荒野。
“我在等你认清现实。”
许辰的声音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有些破碎,却依旧清晰地钻入了刘据的耳朵。
“也在等我自己认清现实。”
刘据一愣。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许辰终于侧过了头。
那张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今天你见到的那个男人,是一个刺客。”
“他的目标是你父皇。”
“若你父皇死了,你猜第一个要给他陪葬的会是谁?”
轰隆!
刘据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刺杀父皇?
这四个字好比四道最恐怖的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这怎么可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父皇是天子!是这片大地上至高无上的神!
谁敢?
谁有这个胆子?
谁又有这个能力?
“你胡说!”
刘据的第一反应是不信是荒谬。
“这不可能!这天下没有人敢这么做!”
“是么?”
许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弄。
“你以为坐在那个位子上就真的是神了?”
“你忘了望月镇那个在墙角挖野菜的女人了?”
“你忘了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老人了?”
“你忘了你父皇为了他那所谓的千秋功业,为了打匈奴为了修长城为了建宫殿,从他们身上刮走了多少骨髓?”
“这天下恨他的人想要他死的人多得能从长安城一直排到玉门关!”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敢怒不敢言的蝼蚁。”
“而今天那个人。”
许辰的声音顿了顿。
“他不是蝼蚁。”
“他是一把磨了十几甚至几十年的刀。”
“一把只为饮一次龙血而存在的复仇之刃。”
刘据彻底说不出话了。
许辰的每一句话都好比一把最锋利的尖刀,将他那份属于皇室的可笑骄傲与幻想一层一层无情地剥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是啊。
他有什么资格去质疑?
那个灰衣人身上那股连他这个不懂武功的人都能感受到的,仿似能将天地都冻结的死寂气息。
那种人会是信口开河之辈么?
许久。
刘据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那个人是谁?”
“他究竟是谁?”
许辰沉默了。
他仿似在思索在回忆,在从那浩如烟海的记忆碎片中寻找着一个与之对应的名字。
篝火依旧在无力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
许辰才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田。”
“横。”
“田横?”
刘据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脸的茫然与不解。
这个名字很陌生。
他读过无数史书,却从未在哪本典籍上见过这个名字。
“你没听过很正常。”
许辰仿似看穿了他的心思。
“因为关于他的故事,早在高祖皇帝定鼎天下的时候,就已经被刻意地从史书上抹去了。”
“那是一段属于失败者的历史。”
“也是我大汉立国之初最不愿被人提起的一根刺。”
许辰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
他仿似不是在对刘据说话。
而是在对着这苍茫的黑夜,诉说着一段早已被尘封的往事。
“秦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齐地有一豪族姓田,曾一度复辟齐国与楚汉争雄。”
“后来楚霸王兵败,高祖皇帝一统天下。”
“那位曾经的齐王田横,不愿降汉率其部下五百余人逃亡至一座海岛之上。”
“高祖皇帝敬其节义,数次派人招降许以王侯之位。”
“田横不得已只得带了两个门客前去面见高祖。”
“可在距离洛阳三十里之地。”
“田横对他的门客说,我与汉王皆为南面称孤之人,如今我却要北面称臣侍奉于他,此乃奇耻大辱。”
“况且我曾烹杀汉王使者郦食其,如今若与郦食其之弟同朝为官,我心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