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契约（1 / 1）
当代表角斗结束的洪钟响起，形如雪团的白猫懒洋洋的打了哈欠，伸爪向前伸了个懒腰，便和银白色的月光一起，如流水落花般化作万千光点，四散而去。
重新恢复到暗淡无光的场地上，干涸的血迹痕迹淅淅沥沥，宛如斗折蛇形般令人触目惊心。
骑士挥手拒绝了侍从的搀扶，向面前几乎不着寸缕的女孩扣甲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不等对方回话，便宛若一匹沉默的孤狼般，独自一人晃晃悠悠的走下了擂台，不知了去向。
几乎同时，房间的大门响起了吱呀声，只见中途不知去向的雷诺满头大汗，风风火火的走进屋内。他的脸颊有些红润，衣角带风，沉稳的脸上罕见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
“拿下了？”
莉亚向男人随手扔了一个自己不怎么爱吃的水果，不出意料的问道。
“幸不辱命。”
雷诺双手接下水果，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衣服内部的口袋里，躬身说道，
“亚兰德过来的月神殿负责人似乎很看好那个骑士，但是资金不太够，我代表家族借了他们五十万金币。作为补偿，亚兰德月神殿的负责人会用他们今年的特殊名额，为我争取到第一个与那个女孩契约的机会。”
“很值的买卖，你很厉害。”
莉亚淡淡夸奖道，如此雷厉风行的决断，正是少女所崇尚的军队作风。一个普通家族成员都有如此魄力，特雷家族骑士被外界称为战场疯子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这点金币在三阶魔装面前不过只是小头，只能说是命运女神眷顾，今晚来的顶级贵族并不多。”
雷诺谦虚回应道。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再次躬身。
“按照家族的标准，最高等级的对外契约就是直系子嗣的追随者契约。不知道莉亚小姐、罗林少爷以及……这两位小姐，可否愿意一同去见证契约的建立。”
雷诺的目光在白姬和艾伊菲身上犹豫了一下，但碍于情面还是发出了邀请。
“不必了，正好我有些累了。我和她在这里坐一会，等你们完事了过来再找我们。”
白姬抿嘴一笑，拉着半精灵的小手，善解人意的说道。她本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也自然无意插手特雷家族的内事。
“窝……也是。”
艾伊菲的小嘴里塞着房间中本用来招待客人的水果，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中午的肉食吃多了，这个贪嘴的半精灵又开始怀念起水果的清甜味道了。
雷诺见状不禁莞尔，万万没有想到平时杀伐果断的莉亚小姐，居然会结交这么天真浪漫的朋友。
他拍手两下传来侍从，低声吩咐再上一盆水果后，便带着罗林二人一路向星空角斗场的高层走去。
明明是代表着黑暗与血腥的角斗场，可是沿途的装饰却格外淡雅秀丽。
淡金色的走廊蜿蜒而上，脚下的地毯被大团的鹃尾蓝花装点修饰，清丽的花香仿佛冲淡了刚刚战斗带来的黑暗记忆，巧笑倩兮的漂亮侍女们端着果盘和饮品，裙摆刻意缩短，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的青春肉体。
在踏入一段深金色的区域后，罗林四人被一队似曾相识的黑纱少女拦了下来。
这些奉命例行检查的海族少女们，同样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用白皙而纤丽的手在众人身上游走，动作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多余，只有衣物的沙沙声音回响在无人的走廊之间。
探进衣袍中的小手娇柔而冰冷，就像是海里飘荡的藤蔓，不知为何，罗林心中骤然生出了些许寒意，他微微闭上眼睛，提高感知，才愕然发觉自己感知异样的来源。
这些黑纱少女们的每一个动作轻盈无声，心跳和呼吸声几乎察觉不到。跟艾勒丝学习过一段时间的罗林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杀手日常生活的基本技巧。
没人愿意被一名杀手近身，就算是美丽的少女用纤手触碰身体，也不会有丝毫缱绻，只会令人想起带刺的荆棘，毒蜂妖艳的尾针，周身要害处阵阵发凉。
想到这里，罗林忽然全身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进行搜身的女孩有所察觉，眸子中有些惊讶，显然没有想到一名非职业者居然会察觉自己的危险。
好在这一行为没有持续多久，雷诺饶有深意的瞥了一眼有些如释负重的少年，想到了之前沸沸扬扬的决斗传闻，将此事默默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和角斗场负责人的见面很顺利，这是一个有着商人般气质的中年男人，以恰到好处的热情接待了三人，派一名黑纱少女带他们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在走廊左右的两侧金壁之上，陆续出现了一幅幅光怪陆离的油彩壁画。
原本颇为急切的雷诺，有意放慢了脚步，要了两杯无酒精的饮品递给了罗林和莉亚，自己则负手而立，不紧不慢的细细欣赏着壁画的形状。
这些光怪陆离的壁画彼此相接，共同组成了一个辉煌与凋零并存的故事。海底的潮汐是火焰的赤红与尸体般惨白的颜色组成，中间矗立着一座正在燃烧的宫殿，残垣断壁的废墟上静静的躺着残缺不全的人鱼尸体。
在燃烧的背景之下，天空中划过一支由冰雪组成的长矛，长矛自天而降，将一个容貌最栩栩如生的女性人鱼贯穿。淡蓝色的鲜血就像岩浆一样在画卷上流淌，女性人鱼的哀婉与未知的神性并存，让人产生了一种这幅画是活着的错觉。
“还不去吗？”
“小姐，我们再等三分钟。”
雷诺含笑向有些不耐烦的少女回应道。
由于是契约方，所以雷诺有意放缓了脚步，三阶魔装固然珍贵，但这也不至于让特雷家族在外面失去仪态。
越是渴望的东西就越是要表现的漫不经心，这是雷诺在这几十年里风风雨雨中沉浮出来的可贵经验。
不过遗憾的是，在这个强者往往拥有上百年寿命的奇幻世界里，哪怕是智者几十年里总结出来的经验也往往并不是万能的。
有时候，过于的傲慢，就像是一支在黑暗中未知去向的利箭，谁也不清楚尖锐的箭头会先射向何方。
……
当三人徐步来到走廊的尽头，雷诺轻轻扣了两下会客厅的门扉，耐心等了几秒，才缓缓推开了没有任何上锁的房门，向里面的会客厅步履轻松走去。
房间格外宽阔，以假山流水装饰，几扇出自大师手笔的屏风纵横交错，隔出了内室与外室的独立空间。
“你迟到了。”
声音淡淡传来，但是却没有想象中少女的清悦，反而带着一丝嘶哑，就像是一名身居古堡的贵妇人，冷冷的看着不请自来的旅行者。
罗林依言望去，却见端坐在山水屏风之后，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深蓝如墨的长发披在肩上，雕像般深邃的五官精致而自带着上位者威严，黑色长袍摇曳于地，黑色眼线里沉淀的全是冰冷和女王的气息。
在她的身后，刚刚在角斗场不可一世的少女，正乖巧的站在女人身后。神情呆呆的，就像是一只不朴实事的羔羊，温驯的脸颊，如羊脂玉般的柔腻。简直与刚刚威风凛凛的模样判若两人！
“阁下是何人？我记得应该只邀请了索菲亚小姐一人。”
雷诺皱了皱眉头，没有去解释，以他的身份也没有必要去解释什么，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变数，心中升起了几分不安。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明明是主动邀请，却让我陪着这个蠢孩子在这里等这么久，嘿嘿，大的也是小的也是，特雷家族，几年没有打过交道，竟变得如此这般霸道。”
女人冷笑道，不知是何来历，竟没有丝毫给雷诺半点面子，语气辛辣不亚于冷嘲热讽。
见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竟如此不识抬举，哪怕是雷诺涵养再好也不禁动怒了起来，可是这些年培养出来的老成持重，又转瞬将心火熄灭，变得迟疑不定。
男人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再次认真的看了成熟女人一眼，似乎在辨别着对方的身份和实力。
他从上衣口袋中慢慢的抽出了一张雪白的绸巾，仿佛是养成的习惯一般，用绸巾反复擦了几遍手，直到皮肤开始泛红，才骤然停止。
“特雷家族历来如此。以强对弱，若无一定傲慢必会滋生卑贱小人，不知礼数进一步冒犯根源。还请阁下报上名号，若真是我方之过，我可以亲自向二位道歉。”
雷诺缓缓说道，知道自己背景却依旧不加收敛，不是自身实力惊人就是拥有不俗背景。
三阶魔装几年也未必能在这种公开场合出现一次，雷诺还不想放弃签约的机会，若是对方来历超出自己预料，适当服软也似乎未尝不可。
“有空去赏画，却不知道事先调查一下背景，果然哪个家族都有如此蠢货！想道歉？呵，你还不配，叫你后面的两个小东西来！”
女人呵呵地笑了，对于雷诺的表现丝毫不加意外，反而进一步得寸进尺，将矛头指向了雷诺身后的二人。
“阁下这就有些放肆了。哼！我倒是要看看阁下有几分底气。”
问责自己也就罢了，但要是当自己的面还敢去侮辱家族直系子嗣，女人无疑触及到了这个对家族忠心耿耿的男人的底线。
雷诺终于不掩怒色，他抬眸看向女人，深红色的眼眸隐隐有火焰喷薄而出，身为跟随深红大公二十余年的军需官，雷诺的本身实力也赫然达到十三阶，加上血脉能力，寻常圣者也未尝没有碰一下的底气。
女人冷哼一声，眼瞳同时骤然射出冰蓝色的光芒，光芒几乎耀得别人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
不到一秒时间，女人端坐不动，雷诺闷哼一声，竟如同被无形铁锤击中，骤然向后飞出十米，重重撞在墙壁上，嘴角鼻孔却有丝丝鲜血渗出。
见事不对，罗林原本想拉着莉亚暂时后退，谁知这个少女竟强行甩开自己的手，向前一踏，顶着重重威压，向女人寒声喝道：
“对特雷家族的人出手，就是传奇也不敢如此放肆！”
女人饶有兴致的看着满头秀发被威压吹的向后不住乱舞的女孩，不知想起什么，一时哑然失笑，
“也罢，虽然没有没打算太难为你们小辈。不过既然主动跳出来了，念你精神可嘉就给你们一点教训吧。”
看到女人目光闪烁，罗林顿时想起与猫痴初见的场景，骤生不妙，匆匆向前一步捂住了莉亚的眼睛。可自己却来不及有所动作，被迫进入到了女子宛如深海的眸子视线范围之内。
与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眸对视的刹那。
罗林的意识中忽然出现玻璃破碎的声音，宛如一记夏日雷暴炸响。
下一秒，成千上万吨的水铺天盖地坠下，凭空而现的无穷无尽的汪海，便转瞬淹没了罗林的整个世界。
……
罗林一直很骄傲，他可以欣赏晚霞的艳丽、赞叹星河的浩瀚、仰望世界的浩瀚与诸神的伟岸。但他却从来不会对此臣服。
天地万物纵使再多美好，在罗林心中从来都不过是任君采撷的花朵。
喜则赏之，厌则弃之。
但是在此刻、在突然出现在面前、仿佛天地都为之颤栗巨浪波涛面前，罗林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在一瞬间退缩了。
在其他人眼中，房间依旧是那个房间。
小小的、安安静静的、就连那个宛如羊羔似的海族少女呼吸声都清晰可听。
可在罗林面前，在无数动荡不安、浩浩荡荡的宛如大海颠倒、倾泻而下的无尽法则之下。
就连潺潺流水经过假山时，惊起了一片水花，都在罗林此刻的眼中，显化成了重达千钧的波涛怒浪！
是的，大海是在怒吼。
恍惚颤栗下，罗林只感觉面前千层浪花犹如无数巨龙疯狂地在向四面八方腾飞翻滚，连接天地的水龙卷冲天而起，大气磅礴的将整个天地都吞噬在了无尽的旋涡之中。
黑色的天地之间，宛若实质的浪涛一波一波地袭来，重重的拍打在天地尽头的结界处，无情的泼洒在罗林心底渐渐脆弱的精神防线上。
几秒、几分钟、亦或者几个小时……
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已失去，全部变成黑白双色的世界。
所有海浪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随后变得模糊，化为片片阴影，最后扭曲成无以计数的杂乱生物，扑天盖地般向罗林扑来！一时间，在罗林的视野中，只剩下重重叠叠的利爪和獠牙！
罗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黑暗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模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二岁的生日的时候。
一样的绝望，一样的窒息，以及。
一样的金色光点！
正当罗林渐渐无力之时，黯淡的天空之上，一双金色的巨大眼睛，不知何时牢牢占据在了世界的穹顶。
金色眼睛的轮廓自然柔和，但在瞳孔深处却仿佛流淌着无穷的神圣与威严，仿佛正在立于这方混乱的世界之上，俯瞰着沧海浪涌，黑色巨浪咆哮如雷。
这是血脉本源的投影。
一股庞大威压以罗林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那股威压并无敌意更无杀气，然而宏远悠久，仿佛经过无数岁月淬炼。
道道金色的光流在空中金眸周围凭空生成，如瀑布雨下，从头到脚冲刷着少年的身体。光流越来越密，光辉灿烂，直到最后竟演化生成朵朵花蕊，交织成河，将少年挺拔的身形若隐若现。
忽然又是一道金光自天而降，所有流光溢彩随即反哺而上，在空中凝聚成一顶奇异的金色冠冕，缓缓落于罗林头上。
少年的双眼缓缓张开，从未如此耀眼的金色仿佛蕴藏着无数星辰大海，沸腾血气逆流成河，竟从幻想之中强行挣脱出来。
与此同时，遥遥不知亿万里的一处位面之中。
金色高塔巍然矗立，在这一刻，所有环绕高塔的巨兽都听到了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意志深处不约而同地映出了一个繁杂无比的坐标投影。
它们引颈长啸，庞大如山的身体似鱼在虚空游动，一道道漆黑的空间裂隙被万吨之重的身躯轻易撕裂打开，狂暴的空间乱流汹涌而出，狠狠冲撞在巨兽的肉体之上，竟如水流散开，不见半点踪迹。
罗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捂着眼睛踉跄后退，气喘吁吁，短短片刻之间大汗淋漓。
在他对面，女人镇定自若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来惊愕的神情，她深深的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少年，一时竟像是在凝视着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久久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