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师徒（1 / 1）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缓缓问道。仅仅只是一秒，或许时间更短，她眼眸深处的惊愕便如风般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狐疑，似是遇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故人之子。
罗林没有回答。
在女人蔚蓝如海面的瞳孔倒影下，少年捂着眼睛，气喘吁吁。金色的余光从他的指缝间泼洒而出，就像是夜幕清冷的星辰，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与遥不可及的孤独。
“……罗林•克罗塞尔。”
罗林嘶哑着说道。他不清楚自己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皮肤炽热的不像话，简直就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灼灼燃烧，但是眼眸深处却又是一片冰冷，不见丝毫温情，将本应喷薄欲出的愤怒丝丝压抑。
莉亚紧紧搀扶着他的一只胳膊，白皙的皮肤相贴，两个孩子彼此间光滑的触感中却是如出一辙的滚烫。
“你对他做了什么！”
莉亚朝面容冰冷，对着女人怒吼道，这是她第一次彻彻底底的发怒，就连雷诺被强行击飞也没有让这个女孩如此怒不可遏。
她的红发飘扬在身后，绯色的红焰宛如一面暴戾的旗帜熊熊升腾而上，站在女人身后一直沉默的女孩被火焰所吸引，终于抬眸看了一眼，懒洋洋的瞳孔中生出了几分好奇。
“我没有做什么，只是他刚刚受到刺激，恰好血脉觉醒了而已。这个孩子的母亲罗琳•特雷是我的学生，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对自己的徒孙下手。”
女人轻声说道。在知晓少年的来历后，原本凛然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意兴阑珊，直到最后，宛如冰冷女王的神情渐渐柔和，最后轻叹一声，短暂卸下了大海磅礴的气势。
“徒孙？可是我从来没有听母亲提及过她有您这样一个老师。”
一切正如女人说的那样，罗林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他借着莉亚的胳膊缓缓起身，沸腾的血脉平息了下去，他开始恢复了清醒。
可是任凭罗林如何回忆，却也始终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老师。
“还有……能请您说一下所谓血脉觉醒是怎么回事吗？”
罗林微微皱眉，身体各处不时传来炽热的异样感，让他有些不自在。不过罗林依旧竭力保持呼吸的平稳，习惯性的不去把自己的虚弱暴露人前。
“这个不必担心，如果你在学校选修过《血脉解析》这门课，你就会知道血脉的成长都是需要一定刺激的，在这过程中甚至会激发出来专属的血脉能力。顺带一提，你的母亲也就是罗琳这门课就是我带的。”
女人温和地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认出罗林的身份后，她脸部轮廓的曲线也一并变得柔和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金眸少年，深蓝色的眸子透露出了几分回忆的感慨。
“我的名字是若兰，呵呵……想必罗琳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我吧。”
不等罗林接话，自称是若兰的成熟女子仿佛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洒脱地挥了一下手，自顾自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
“不过罗琳这个丫头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母亲一旦认定什么东西，她就一定会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到底。有时候甚至哪怕明明知道会与自己亲近的人背道而驰也不会回头。”
说到这里，若兰抬手抓住了身后女孩不知不觉耷拉在自己肩膀上的小手，打趣道：
“不过这一点我倒是希望你跟你名义上的那个师姐好好学一下，比起罗琳你的性子就又有些太颓了。”
女孩闻声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向罗林，一双冰蓝色眼睛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可是小脸却依旧面无表情宛如雕像，就像是一座冰雕出来的雪公主一般。
罗林也在看着女孩，与角斗场观看时不同，失去了月光的加持，罗林才发现这个海族女孩的面容年纪比自己想象的要小很多。
气质也淡淡的，冷冷的，头发乱蓬蓬的，简直就像是一只离家出走的小狗，茫然和孤独组成了她的外壳。
孤独。
罗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会突然蹦出来这个词，他感到有些古怪，可是当他把这个词放在眼前这个又在不知不觉间神游天外的女孩身上，又莫名感到天作之合般贴切。
若兰默默注视着这对男女，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忽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望向一侧完全由破碎屏风组成的废墟，冷哼一声，淡淡说道，
“我知道你在听，过来吧。你今天运气不错。”
“阁下，这次是我无礼了，我愿为您和索菲亚小姐道歉。”
雷诺应声苦笑着从废墟中爬起，轻轻拍掉了缭绕在燕尾服上的尘埃，向女人低头行礼，在认识到双方实力差距后，男人温顺的脸上再无一丝倨傲。
随后他恭恭敬敬的为自己的两位小姐少爷，搬过来了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下与若兰谈话。
自己败了，实力不如别人理应低头。但是这两位直系子嗣代表的可是特雷家族，正如莉亚之前说的那样，别说圣者，就是寻常传奇也不敢在特雷家族面前放肆。
“话说回来，您看签订契约的事情……”
等到众人交谈的话语稍停，一直默默端茶倒水的雷诺试探性的问道。
在从旁得知罗林和若兰有这么一层关系后，饱经世故的男人心思又活跃了起来，想要继续本应进行的工作。
雷诺悄悄打量着女人的脸色，可是对方气息间不经意流露而出的森然寒意，却让他下意识噤若寒蝉，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等待。
“那是她的事情。”
雷诺有些拿捏不住若兰的真实意图，可是当他将疑惑的视线重新投去。
只见仿佛是在证实自己的承诺一样，茶水氤氲的雾气里面，刚刚还喜怒于色的女人，不知何时却已经缓缓合拢了眼睛。
“我没有问题，如果是他的话。”
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是看起来一直呆呆木木的女孩先张开了口，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她的声音是意料之外的温柔，一双明眸宛如大梦初醒了一般，亮的有些吓人。
在罗林惊讶的目光下，女孩轻灵的走到了自己面前，然后跪坐在了地毯之上。如此接近的距离，似乎让她感到十分不安，手指不安分的颤抖着，小小的青筋暴露在白皙的皮肤上，就像是易脆枯叶上的纹理。
但女孩克服了自己的颤抖，她抓起罗林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抬眸安静的与男孩对视。
女孩的手柔软的有些不像话，说是绵如绸缎也没有丝毫的不合适。也很冰凉，罗林感觉自己好像可以感知到她些许模糊的情绪波动。
很奇怪。
从擂台表现来看，双方的实力明显相差巨大，说是女孩抬手挥袖之间，就可以将罗林轻易杀死也丝毫不为过。
可是，从表现来看，双方的实力和地位却完全不成正比。
罗林静静的看着女孩，心中泛起一圈淡淡的涟漪，似有所感。
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摸了摸女孩蓝紫色的长发，就像是抚摸宠物似的，柔顺的发丝从指缝间溜走，带来痒痒的触感，随着光影变幻的蓝紫发色似水般流畅梦幻。
索菲亚默默的看着罗林，可以感受到对方传来的阵阵抚慰之意，但是她却没有反抗，澄澈的眸子中清晰无比的倒映着少年的面孔。
“你想要追随我吗？”
罗林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在得知自己的母亲和女孩之间有师出同门这样一个纽带过后，他心底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孩，油然而生出了几分亲切。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索菲亚却摇了摇头，像一个长毛大狗似的，蓝紫色的长发乱糟糟的，盖住了深蓝色的眼睛。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
罗林犹豫片刻，歪头想了想，重新换了一种说法。
“那你讨厌追随我吗？”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摇了摇头。
“没有关系，不用急，慢慢想。在你心中有明确答案之前，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明明没有得到准确回应，可罗林却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般，莞尔失笑。
也许是性格有相合的一面，罗林感觉自己好像可以理解女孩的一部分想法，他将目光转向雷诺，知道签约十拿九稳的男人顿时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应下此事。
毕竟以罗林的身份地位和最近闯出的名声来看，家族应该不会有什么小崽子敢来强行横插一腿。
“请问索菲亚小姐对于契约时间有要求吗？看在若兰大师的份上，我最大限度可以为您缩短到三十年，当然，在这期间的衣食住行，装备以及种种资源都会由家族提供。额度暂定为每年十万金币，倘若实力提升，额度还会有所改变。”
到了擅长的领域，雷诺又重新恢复了自己之前老成持重的气质，他耐心向少女一一说明着契约的内容。
就跟达到了成年期的巨龙不会再快速发育了一样。
按照群星大陆对大部分类人种族的潜力划分，二十一岁，三十六岁，分别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类人种族迈入九阶和十三阶最后的门槛。
雷诺的善意已经表达的足够明显，特雷家族为女孩提供成长完全的资源，而女孩只需要回馈给家族十年的充分效力时间就好。
索菲亚看似耐心的听着，明亮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又变成了朦朦胧胧的状态，直到雷诺的话语落下，她才柔声开始了第一句的询问。
“能把这些额度折现成现金给我吗？”
雷诺怔了一下，开玩笑道：
“这恐怕有些难为了。特雷家族为您提供装备的价格都是按照家族内部的渠道来算，在相同的金币之下如果索菲亚小姐的实力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这也是家族不愿意看到的。
当然，如果您若肯签订终身契约的话，看在三阶魔装的份子上，我可以直接代表家族给您三百万金币，哈哈，不过以您的身份来看，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那我要签订终身契约。”
“您说什么……咳咳！”
雷诺爽朗的笑声被女孩轻轻的一句声音打断，他一时咳嗽不止，狐疑不决的将目光投向若兰，想要辨别真伪。
可是若兰却依旧闭目养神，看似老神在在，仿佛对于自己弟子刚刚的那番话无悲无喜。
原本以为女孩只是到家族磨砺一二的雷诺沉吟不语，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
“索菲亚小姐，您是认真的吗？虽然我很高兴，但希望您再好好考虑考虑，不要埋没了您的青春才华。”
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雷诺自然不可能做出这节外生枝的举动。但是一名圣者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他不敢过分含糊其词，轻易便将女孩的未来和特雷家族绑定。
“我要三百万金币！”
雷诺深深看了女孩一眼，不再言语，既然垂下眼帘的若兰始终都没有出声，那就说明默认了此事。而雷诺也自然不可能放掉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
“没有问题。您稍等，我现在就通知家族来送新的契约。”
仅从内心判断来看，雷诺并不认为索菲亚进入特雷家族，比待在星空魔法学校的法师圣者若兰身边要好多少。
但丰富的人生阅历告诉雷诺，不管年龄大小，大部分天才的背后一定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和坚持。
每个人的人生只配由个人来支配。
所以，尽管不以为然，但雷诺依旧尊重这个女孩对于自己未来道路的选择。
几分钟，雷诺在三确认完毕之后，竟罕见使用了一枚随身携带的远距离魔法通讯，召来了在角斗场二楼等待的同行下属。
接着在一脸怀疑人生的下属面前，雷诺郑重其事的拿出了被压在家族密匣最底层的一幅卷轴。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放在了罗林的手心。
卷轴很漂亮，就是对于契约卷轴种类涉及不深的罗林，也可以察觉到手中卷轴的珍贵性。
仿佛通体由紫水晶铸成的契约卷轴，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在罗林和女孩之间形成了一团晶莹透亮的云雾，宛如暴雨下的单板桥般一缩一张。
索菲亚小心翼翼的触摸着卷轴。这一刻，她的眼眸中仿佛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氤氲而生出了些许期待。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或许是改变她命运的时刻，期待已久的转折时刻。
雷诺对着从罗林手中接过卷轴的女孩，微笑道：
“这是第七月神殿祭祀制作的灵魂契约，希望在特雷家族您能遇到值得追随的领主。”
……
当一切步骤有条不紊的完成后，若兰睁开了一双透露着些许疲倦的眼眸，对着雷诺悠悠说道：
“你知道吗？在我捡到这个不听话的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一个孤儿了。而你所看重的那副魔装是我从她背后的天生魔纹演化出来的，经过我这几年的研究，除了她以外，这幅魔装并不适配任何种族。”
自顾自的一个人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若兰纤薄的嘴角渐渐翘起了一道讽刺的弧度。
“说起来倒也可笑，我和这个孩子相遇的地方是在一个不知名小岛的海盗据点。我刚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身上红彤彤的，满是血痂和污秽，连皮都没有。那群不识货的海盗，居然打着扒了她的皮作成工艺品卖掉的算头，你说好不好笑。”
若兰口中虽然说的是好笑，可包括罗林在内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若兰埋藏在话语声下的雪虐风饕，那经过数年依旧没有消散的暴戾乖张。
雷诺没有想到这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居然还有这样惨烈的过去，他的拳头一点点的握紧，沉声说道：
“若兰阁下，请放心，我向您发誓，我们特雷家族会以不亚于六代……不，五代子嗣的规格去保护索菲亚小姐。任何觊觎索菲亚小姐魔装的人，都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若兰微微转头，看向雷诺。
男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面色悚然。只见在女人那双与索菲亚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眸中，没有丝毫感动，反而蕴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威压。
她淡淡的、缓缓的、仿佛漫不经心的说道：
“在当时，我只是下了追踪印记，并没有惩罚那几个愚不可及的海盗。直到我认可她作为弟子的那一天，我亲自带着她屠了所有和当年盗贼有关的村落。”
说到这里，若兰变了语气，她冷冷的看向在自己威压之下，如风中残烛的苍白男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分妇孺老幼，善良邪恶。”
沉默许久，理解若兰想表达什么意思的雷诺，心里没有丝毫被羞辱的愤怒，反而升起了一道钦佩。
雷诺再次鞠躬，认真回应道：
“我记下了，请放心，没有一个家族会愿意无缘无故与一位强大圣者为敌，特雷家族是绝对不会亏待您的弟子的。”
……
天色渐晚，三人有意给师徒两人留下了道别的空间，率先告辞离去。
房门紧闭，特意装饰的假山流水不知何时停止了循环往复。诺大的房间里，再一次只剩下了沉默的师徒二人。
“非要走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嗯。”
“在外面不要学你师姐，你的性子不适合走太过强势的路。”
“嗯。”
“还有。”
若兰疲倦的捏着额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补充道：
“老师和你的距离太远了，不一定能及时回复。在特雷家族受欺负了，可以给你师姐说，我在她那还是有点面子的。”
“不找她，我是老师的弟子。”
“死脑筋！”
平时师徒两人的对话就很少，所以很快，便无话可说了。
于是，伴随着大门的再一次开启，合上。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终于就只剩下若兰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坐在椅子上。
若兰端详着桌子上早已放凉的茶水，怔怔出神。
天空中，没有被魔力限制的樱红色的毛毯绒毛，连同各式各样的碎屑一起飞舞的到处都是。
雷诺其实并不弱，她又常年旧伤未愈未能及时控制力道波及，受之前短暂碰撞交锋的影响，看起来华丽精美的房间，其实早就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拿着被少女偷偷藏在椅子后的金币支票，若兰的嘴边浮出了一抹苦笑。
“真的让罗琳那个小丫头说中了，果然我还是不适合教导学生。”
……
正当随手拂去衣服上绒毛的若兰，轻叹一声，准备起身回校时。
突然，在她有些惊讶的目光下，原本紧闭大门竟然自己就听话的打开了。
几秒后，金色的门槛边缘又斜斜的探出来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呵，怎么，又不想走了？”
“不是，老师，就是……那个过两天我给你写的信你要记得收哦。”
……
“知道了，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