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微服查访,尺量人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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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拒绝柳如烟求见之事,如同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南阳城内那些旧相识的圈子里,悄然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有人说他位高权重之后,便不念旧情,薄情寡义。

也有人说,云泥之别,本该如此,这是理所当然。

对于这些外界的闲言碎语,谢远置若罔闻。

他并未立刻以当朝首辅的身份,大张旗鼓地开始推行新政。

反而是在正式任命了吴提学和工匠李之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他要亲自下乡,去勘察南阳各处的水利情况。

南阳知府叶怀峰在得知此事后,立刻表示要安排全套的官府仪仗,并提前通知沿途的所有村镇,做好迎接首辅大人的万全准备。

这个提议,却被谢远一口回绝了。

“叶大人。”谢远看着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们此行,不是去巡视游览,是去田间地头,办实事的。”

“这仪仗一摆,锣鼓一敲,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就都是下面的人,想让我们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了。那还有何意义?”

他对叶怀峰说道:“从今日起,直到我离开南阳,我只是一个心系家乡的普通乡绅。你什么都不用安排,只需派一位,最熟悉本地水文地理的老吏随行,为我做个向导便可。”

次日清晨。

谢远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农家布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只带着同样换了便装的唐宝和几名精干的护卫,以及一名皮肤黝黑、神情拘谨的老县吏,低调地,从南阳城的侧门离开了。

他们此行的第一站,是城郊的王家村。

此地紧邻着南阳的母亲河——白河,按理说,本该是水源最充足的鱼米之乡。

可众人看到的,却是大片龟裂的田地和枯黄的禾苗。

“这是怎么回事?”唐宝不解地问道,“守着大河,田里却没水?”

随行的那位姓钱的老县吏,闻言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半天。

“回……回大人……”

“这里没有大人,只有谢乡绅。”谢远纠正道。

“是,是。”老钱吏连忙改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谢乡绅……这王家村的水渠,年久失修,早已被泥沙淤塞了大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而且……而且这白河上游的水源,被……被赵家庄给截断了。”

“赵家庄?”谢远眉头微皱。

他口中的“赵家庄”,正是南-阳县丞赵志的家族田庄。

老钱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赵家,凭借着赵县丞在县里的权势,三年前,在白河的上游,私自筑起了一座大坝。将那河水,尽数引入了他们自家的田地,灌溉他们的莲藕塘。这下游的王家村、李家村好几个村子,从此便再也分不到多少水了。百姓们,是怨声载道啊。”

唐宝听后,当即大怒。

“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这赵志,就是一个土皇帝!”

他对着谢远,义愤填膺地说道:“老师!我们这就回城!让叶知府,立刻将这个混账东西,抓起来,关进大牢!”

谢远却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看着那干涸的河道,平静地对老钱吏说:

“钱老,带我们去赵家庄的那座水坝,看一看。”

在赵家庄的上游。

他们果然看到了一座新建不久,用青石堆砌而成的,坚固无比的巨大石坝。

水坝将奔腾的白河水拦腰截断,只留下一道细细的口子,往下游放着涓涓细流。

而大部分的河水,都通过一条新开的宽阔水渠,涌向了不远处那成百上千亩的赵家良田。

水坝旁,还建了座哨塔。

几个赵家的庄丁,手持着棍棒,正无聊地在坝上巡逻,不许任何外人靠近。

正当谢远等人远远观察之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庄丁,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谢远一行人,厉声呵斥道:

“喂!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地鬼鬼祟祟的,想偷我们赵家的水吗?快滚!快滚!”

老钱吏刚想上前,亮明身份理论一番,却被谢远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

谢远没有暴露身份。

他反而露出了一个生意人特有的和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

“这位管家,您误会了。我们是路过的商人,看这座水坝修得如此宏伟,心中实在是好奇得很,并无歹意。”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悄悄塞了过去。

“不知,修此等大坝,花费了几何啊?”

那管家掂了掂银子,又见谢远等人衣着虽朴素,但料子却是不凡,态度顿时缓和了不少。

他得意地,开始吹嘘起来。

“算你们有眼光!告诉你们,这座大坝,可是我们老爷,花了足足五百两银子,请了城里工匠李最好的徒弟,亲自带人修建的!坚固着呢!”

谢远点了点头,又指着水坝旁,一块高高立起的巨大石碑问道:

“那块石碑上,写的又是什么?看起来气派得很。”

那管家更得意了,他挺着胸膛,声音洪亮。

“那可是我们老爷,专门请前任知府大人,亲笔题的字!”

“上面写的,是‘兴修水利,造福乡梓’八个大字!是表彰我们赵老爷乐善好施,为民造福的功绩的!”

“兴修水利,造福乡梓”?

听到这话,连一向沉稳的老钱吏,都气得是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唐宝更是差点当场就要发作,却被谢远用一个严厉的眼神,死死地按住了。

谢远依旧面带微笑,对着那管家连连称赞。

“原来如此!赵老爷当真是位大善人啊!佩服,佩服!”

他说了一番场面话后,便不再多问,带着众人,转身离开了。

离开赵家庄很远之后,唐宝终于忍不住了,他憋着一肚子的火,问道:

“老师!您为何要忍着他?还夸他是什么狗屁善人?”

谢远看着手中,那份他刚刚借着与管家说话的功夫,用步子和眼力,悄悄丈量出的,关于水坝长度、宽度和大概水位的数据,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宝兄,对付这种,早已盘根错节,将罪恶包装成功绩的地头蛇,不能只靠权势去压。”

“我们要让他,在他自己最得意,最自以为是的‘功绩’之上,摔个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他对身旁的老钱吏,下达了指令。

“钱老,麻烦你,即刻快马加鞭,返回城中,帮我办两件事。”

“第一,立刻去府衙的档桉库,将三年前,修建这座‘功德坝’的所有官方卷宗,都给我原封不动地调出来。”

“第二,派人,将工匠李,立刻请到我的府上。我有要事,要与他当面商议。”

回到城中的宅邸,谢远将自己勘察到的所有情况,和亲自丈量出的数据,都一一摆在了桌上。

他知道,这座看似坚固无比的“功德坝”,将是他推行南阳新政,清除地方旧势力的,第一个,也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拆掉一座不公的水坝。

更是要用这件事,来狠狠地,丈量一下,这整个南阳官场的人心向背。

与此同时,赵府之内。

县丞赵志,也听说了当朝首辅大人,微服下乡,勘察水利的消息。

他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对自己那座坚固无比的“功德坝”,充满了绝对的信心。

他甚至还对自己的心腹,轻蔑地笑道:

“他要看,便让他去看。”

“我这座坝,可是连前任知府大人,都亲自题字称赞过的。固若金汤,更是利民之举,他还能挑出什么错来?”

“他一个京城来的,从未下过田的年轻人,又能看出什么门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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