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食味小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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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鲜奶甫一上桌,三双视线立如磁石吸住,将之牢牢锁定。

盘中堆垒着十根金黄油亮的小条块,通体覆裹着细密的焦黄酥粒,油香随热气扑鼻,直勾得五人腹中馋虫蠢动。

王安石不明所以:这分明是寻常的油饼炸条,和鲜奶有何干系?况且鲜奶柔浆,焉能下锅油炸?

心中疑窦丛生,他举箸夹起一条,送入口中。

“嚓啦”一声轻响,金黄外壳应声脆裂,滚烫的油香裹挟着面糊的谷香率先喷涌,紧接着,粘糯软滑的内馅涌入口中,甜气夹杂着奶香一并绽开!

“嗬!”

好烫!

王安石猝不及防,猛地哈出一缕热气,视线落到筷中夹着的半截炸鲜奶上。

但见断面处,外壳金黄酥脆,内瓤却莹白嫩滑,几欲流淌!

原来和馒头一般,内里裹着馅儿!

王安石心下恍然,细细咂摸,酥壳的油润焦香与内馅的嫩滑甜糯在口中交相缠绵,乳香充盈唇齿,这滋味,确是鲜奶无疑。

只是……吴掌柜如何将这奶浆囚于酥壳,经滚油不散?当真匪夷所思!

三个小孩哪管其中奥妙,见爹娘动筷,立时跟进。

才尝一口,六只眸子登时亮若晨星!

真香啊!酥香爽口,乳香绕齿,甜香醉人!

哪里还顾得上烫嘴?只呲哈抽气,拼命咀嚼吞咽,箸尖翻飞如雨点疾落,只恐落后半拍,便少吃一块美味!

王蘅手里那条神气活现的糖龙此刻反倒成了碍手碍脚的累赘,她抢食本就不及兄姐,此刻愈发手忙脚乱。

一碟炸鲜奶不过十块,眨眼即尽。

王雱、王芷各争得三块,王蘅只捞到两块,正欲懊恼,转念想到爹爹和娘亲只吃了一块,心底那点不平便悄然散了。

王安石意犹未尽,扬声唤道:“再添一碟炸鲜奶!”

“炸鲜奶、鸳鸯饺——”

李二郎唱菜声落,那条糖龙也已尽入王蘅腹中。

再无碍手之物,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同哥哥姐姐来一场公平公正的较量!

三个小孩争食炸鲜奶,王安石和吴琼的目光却被那盘鸳鸯饺所吸引。

白玉盘中竟绽着一朵素洁白荷!

玲珑通透的花瓣层迭舒展,环绕着这朵白荷,六枚饱满的鸳鸯饺错落拱卫。

面皮洁白薄透,并不封口,两个精巧小囊中点缀着两色细馅,一红艳一青翠,交映之下,格外清新夺目,鲜亮动人。

好一幅写意画卷!

吴琼伸手碰了碰那朵白荷的花瓣,指尖传来脆生生的凉意,恍然道:“原是萝卜!这等雕菜成花的本事,真乃生平仅见!”

王安石同样啧啧称奇,算起来,此番是他第五回品尝吴掌柜的手艺,竟是回回出奇,每每惊艳!

他夹起一个鸳鸯饺置于吴琼碗中,笑道:“夫人请尝。”

吴琼抿嘴轻笑,夹起碗中鸳鸯饺,袅袅热气中夹裹着清甜的蔬果香气和淡淡的肉香扑鼻。

轻轻咬下一口,表层的青红二色馅料汁水丰盈,释出清甜的蔬果本味,底下却是一层肉馅打底,咸鲜香气混杂着脂香滚烫涌出,肉馅的浓醇和蔬果的清新甜脆在口中交织,油润却不生腻。

当真好滋味!

只不知这青红二色的馅料是用何种食材制成?听闻吴掌柜是眉州人,莫非是眉州特产?

这时,李二郎掀帘而出,捧出一盘浓酱赤亮的卤味拼盘。

吴琼忽然扬唇而笑,笑容略带促狭,精准夹起一枚鹌鹑蛋,置于王安石碗中:“相公请尝。”

王安石:“……”

……

“嗝~”

王蘅捂着鼓胀的肚皮,掩嘴打个饱嗝。

她只恨自己年幼,分明没吃多少东西,不过是四块炸鲜奶、一小碟卤菜、四块糖醋排骨、少许清炊白鱼、数夹鱼香肉丝、一小碗饭,再加上两杯凉茶,竟就饱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条糖龙太大,占了她不少肚子。

一家五口俱大饱口福,正怡然安坐消食,吴铭掐着时机出来唠嗑,询问席间食物是否合口。

“炸鲜奶好吃得紧!”王蘅脱口道,“恨不能顿顿都吃它!”

说着小手支起下巴,眼巴巴凝睇吴铭,幽幽叹口气:“要是吴川哥哥能来我家掌灶该有多好……”

瞧她那小样儿,都不能说是暗示了,简直就是明示。

吴铭哑然失笑,心说上回还只是让我去你家附近开店,这回就要我去你家里掌灶了,你是会打小算盘的。

他只当未解其意,同王安石夫妇闲聊。

“当——”

坊市深处传来报时的钟响,余音袅袅,回荡于城市上空。

午时已至,李二郎准时开门做生意。

却见门外早已候着食客,竟不喧不攘,有序排队入内。

王安石目睹此景,心头微震:吴掌柜非但厨艺卓绝,治店亦是章法井然,在这市井坊间委实罕见!

见宾客盈门,一家五口便不再盘桓,付讫餐资,起身离店。临行之际,王蘅自然没忘拿上那朵足可乱真的白荷花。

五人回到油壁车内,径投乞巧市而去。

恰是饭时,保康门大街上车马行人已疏落不少。

乞巧市间的吃食花样繁多,但见识过吴记的糖画和雕花,这些寻常的巧果巧食便再难入眼了。

逛不多时,顿觉困倦上涌。方才吃得太饱,暖意随血液流转周身,催得人眼皮沉坠,用现在的话说,开始晕碳了。

三个小孩呵欠连连。

王安石见状对夫人道:“你带孩儿们回府歇息吧,我去次道兄府上讨几卷闲书看。”

送四人登车时,王安石冷不丁问:“蘅儿,你吴川哥哥今日做的饭菜,滋味如何?”

“自然极好的!”王蘅不假思索。

“既如此,何不据此写一篇《食味小记》?”

“啊?!”

“你啊甚?《百家姓》尚能背得颠三倒四的,足见平日疏于课业,不曾用功。体裁、篇幅随你所欲,唯以真情实感为要。”

王蘅眼珠子一转,仰头问道:“爹爹!我若是写得不错,可否再带我来寻吴川哥哥?

“看来你确有所感。也罢,若能真情流露且文理通顺,下回得空,再带你来便是。”

吴琼柔声道:“让张伯随你同去罢。”

“不必,次道兄所居坊巷我闭目可达。”

王安石放下车帘,目送牛车辘辘离去。

旋即转身,在道旁的鞍马店中赁了匹小马,径往宋家的府邸而去。

……

七月七日在宋代不仅是七夕节,还是晒书节。

“七月七日,法当曝衣。”

早在秦汉时期,民间便有利用末伏天气晾晒书籍、革裘的习惯,至宋代更是上升到国家制度层面,并予以精简,突出晒书,体现崇尚文教的基本国策。

晒书节由此成为读书人的盛会,每至七夕,不仅朝廷会举办“晒书会”,东京城里的藏书名家亦会尽出自家珍藏,往往引得名流俊彦辐辏云集,济济满堂。

宋敏求正是本朝首屈一指的藏书家,家中典籍逾三万卷,其中不乏孤本残篇。

自在京任职以来,王安石便常去宋府借书观阅,此等盛事,岂能错过?

他控辔徐行,方过街角,迎面亦转出一匹骏马,鞍上之人闻声抬头,四目相交,俱是一怔,随后又同时笑起来。

“子容兄!”

“介甫贤弟!”

两骑并辔而前。

苏颂笑问:“贤弟此行,亦是赴次道兄府上观书雅聚?”

“然也!方才陪家人用罢午饭,便匆匆策马而来了。”

苏颂望一眼他行来的方向,又问:“莫不是在吴记用的饭?”

王安石哈哈笑道:“看来子容兄也已尝过吴记的七夕美食,吴掌柜新出的炸鲜奶和鸳鸯饺当真妙绝,更有那用萝卜雕就的白荷,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他兴致勃发,回味着残留在唇齿间的滋味,眉飞色舞地描绘起来。

苏颂含笑不语,只频频吞咽唾沫,待他说罢,才长叹一声道:“贤弟馋煞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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