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刁难(1 / 1)
亭中陷入一片沉默。只有月光无声流淌,映照着石桌上纠缠的棋局和两人之间无形的、正在悄然融化的坚冰。辛兮瑶低垂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祁怀鹤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目光落在她紧握着棋子的手上,带着无声的包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辛兮瑶才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句:“…都过去了…薇儿她,并不在意。”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落入了祁怀鹤的耳中。
这句话,既是对祁怀鹤的回应,也是对她自己这五年心结的一次艰难而郑重的告别。承认妹妹的豁达,也承认自己长久以来的困顿,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
祁怀鹤的心,随着她这声细微的回应,终于缓缓落定。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或开解的话,只是轻轻地将指尖的黑玉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机锋的位置。这一步棋,不再是无理的搅局,也不再是刻意的进攻,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理解和接纳的引导。
辛兮瑶看着棋盘上那枚黑子落定的位置,心中那堵高墙,似乎随着那声“都过去了”,轰然坍塌了一角。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丝隐秘的暖意,悄然弥漫开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拈起一枚白子,落下。这一次,她的棋路不再是被动防守,也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多了一份释然后的专注。
棋局继续。亭中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沉默依旧,但那沉默之中,不再是冰封的疏离,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平静的默契。棋子落下的声音,不再刺耳,反而像某种轻柔的节拍。月光透过帘幕的缝隙,温柔地笼罩着对弈的两人,也悄然融化着经年的寒冰。
而在远处,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梅树后,祁画月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本是循着琴音而来,想看看辛兮瑶深夜独处的落寞,却不料撞见了这样一幕!
她听不清亭中具体说了什么,但那月光下相对而坐的身影,那沉默中流淌的、让她感到无比刺眼的和谐气氛,尤其是辛兮瑶抬头望向祁怀鹤时,眼中那瞬间闪过的震动和…后来低头时那微微颤抖的肩膀,都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祁画月的心口!
大哥…大哥竟然深夜来陪她下棋?还说了那么久的话?他看她的眼神…那是什么眼神?!凭什么?凭什么辛家姐妹就能轻易得到大哥的维护和亲近?辛久薇那个心狠手辣的贱人害死了淮予哥哥,辛兮瑶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凭什么还能得到大哥的垂青?
祁画月只觉得一股灼热的、名为嫉妒和怨恨的火焰瞬间烧毁了她的理智。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浑然不觉,那双总是带着天真或委屈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怨毒,死死地盯着亭中那对月下对弈的身影。
匀城腊月,年节的气氛渐浓。
一场由知府夫人做东、名为“赏梅迎春”的诗会,在城西占地颇广的“漱玉园”举行。园内红梅白梅竞相绽放,暗香浮动,亭台楼阁点缀其间,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城中稍有头脸的夫人小姐、年轻才俊皆应邀而至,衣香鬓影,笑语喧阗,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辛久薇与辛兮瑶随祁家大舅母沈萍一同赴会。
辛兮瑶穿着鹅黄云锦对襟袄,配月白百褶裙,外罩着祁怀鹤所赠的白狐裘,端庄娴雅,眉宇间因心结渐解而添了几分柔光。
辛久薇则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缎长袄,配着同色马面裙,外罩一件银鼠灰的斗篷,通身并无过多装饰,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点翠步摇,行动间流苏轻晃,衬得她容颜清冷,气质卓然。姐妹二人甫一出现,便吸引了诸多目光。有惊艳于辛兮瑶的温婉端庄,有好奇于辛久薇的清冷出尘,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因谣言而投来的探究、鄙夷,甚至幸灾乐祸的视线。
祁画月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水红撒花缎面袄裙,梳着时兴的双环髻,戴着赤金点翠头面,紧跟在沈萍身边,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小钩子,时不时扫过辛久薇姐妹。
她身边围着几个平日交好的闺秀,正低声窃语,目光不时瞟向辛久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诗会伊始,无非是赏梅品茗,寒暄客套。待气氛稍热,知府夫人便笑着提议,今日既有梅有雪,不如效仿古人,行个“飞花令”或“联句”,以助雅兴。众人纷纷应和。
祁画月眼珠一转,抢先站起来,对着知府夫人甜甜一笑:“夫人这提议真好!只是寻常的飞花令、联句,大家想必都玩腻了。不如…我们加点彩头?”
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辛久薇,带着一丝挑衅,“听闻三姐姐在颍州才名远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就请三姐姐做个‘擂主’如何?谁若能难倒三姐姐,或是在某一方面胜过三姐姐,便算赢了彩头!”她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娇憨,仿佛只是纯粹地想热闹一番。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微妙地一滞。许多人都听说了关于辛久薇在颍州“品行不端”的谣言,祁画月此刻点名让辛久薇做“擂主”,其用心不言而喻——就是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当众出丑,坐实那些流言蜚语!沈萍脸色微变,正要开口阻止,辛兮瑶已紧张地看向妹妹。
辛久薇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出祁画月话中的陷阱。她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抬眸看向祁画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冷意的弧度:“表妹有心了。只是才名远播实不敢当,不过是略识几个字罢了。既然表妹有此雅兴,我奉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