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收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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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多,李家沟的鸡都还没醒,张春城已经摸黑钻进了自家大棚。

这里面是他这个冬天最喜欢待的地方,不只是温暖,更因为它是自家的又一个希望。

张春城拧亮手电筒,昏黄的光柱扫过竹架上的黄瓜藤,入目全是深绿色的长条黄瓜。

“德春!快进来!”张春城压着嗓子朝棚口喊道。

不一会儿蒋德春睡眼惺忪地提着几个大竹筐钻了进来,张春城上前接住竹筐。

两口子再没二话,借着电筒光,小心翼翼的开始采摘。

两人生怕指甲划破嫩皮,都戴上了自制的毛线手套。

手指掐在瓜蒂上一扭,“啵”一声轻响,新鲜的黄瓜就落到了手里。

再把摘下的瓜轻轻的放进垫了软草的竹筐,码得整整齐齐。

几乎同时,李家沟其他的大棚里也都亮起了昏黄的灯火或手电光。

压抑的兴奋低语,竹筐轻碰的声响,剪刀偶尔发出的“咔嚓”声,在寂静寒冷的凌晨格外清晰。

这是第一次采收自家大棚里长出来的反季黄瓜,大部分人都激动得一晚没睡。

张华安那半亩大棚里,他每摘下一根黄瓜,都要举到眼前仔细瞅瞅,再小心翼翼地放进筐,嘴里还小声念叨:“轻点放,别碰伤了……这都是钱啊……”

上次喂猪中毒的亏空像块大石头压在他心里,这半亩地的黄瓜和另外半亩番茄,他两口子看得比什么都珍贵。

之前听了王建安的建议,他一直都严格控制着两块土地的隔离带。

这两块土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什么病害。

村道上渐渐有了人声。

没种大棚的社员也有一些睡不着了,裹着棉袄抄着手,三三两两的往这片大棚区溜达。

寒气刺骨,却挡不住那份看稀奇和凑热闹的心。

吴磨贵跺着脚取暖,朝走来的张福德打招呼:“张老四,你也起这么早?”

张福德缩着脖子,朝亮着灯的棚子努努嘴:“醒的早,来看一下。”

他们两人当初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参加大棚建造和种植。

不过后来两人和张华强合伙承包了屠宰场,现在的收入也还可观。

所以两人更多的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而来,和其他人的心态有很大的不同。

旁边有人接话,语气酸溜溜的:“当初建安喊着一起搞,怕这怕那的。

这下好了,人家棚里黄瓜都摘得筐筐满了,我们还在喝西北风,哎,肠子都悔青喽!”

天色由浓黑转成淡青,东边天际终于透出点灰白。

各家各户的黄瓜也都摘得差不多了。

一筐筐顶花带刺的黄瓜从各个大棚里抬出来,摆在棚外的空地上。

摘完菜的社员们顾不上冻得发僵的手脚,都围着自家的筐,虽然因为早起有些许的疲惫,但想想即将到手的钞票,众人情绪都非常的高涨。

大家互相比较着谁家的黄瓜更粗更长,谁家的筐装得更满。

张春城拍着自家三个装得冒尖的大竹筐,得意地说道:“我这一亩半地起码摘了一百五六十斤。”

他家的大棚面积是这十二户社员里最大的,其次就是他大哥。

当初王建安为了建2号大棚,让父亲和大哥把这边的水田都换给了张春城兄弟。

张华安守着自家两个筐,虽然没张春城的多,但看着筐里品相极好的黄瓜,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荷包蛋”终于越过了东边的山脊,淡淡的金色划过湛蓝的天空,让人心情都不由变得愉悦起来。

蜀省的冬天,难得见到这样的好天气。

就在大伙儿等得脚底板发凉,开始有人小声抱怨“尹老板怎么还不来”时,垭口那边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闷响和刺耳的喇叭声。

“来了!来了!”人群一阵骚动,个个对着垭口方向翘首以盼。

不一会儿两辆蓝色小货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大棚区边的空地上。

打头那辆的副驾驶门被推开,尹彬裹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跳了下来,脸冻得有些发青,嘴里哈着白气。

“对不住各位乡亲,”尹彬一下车就赶紧拱手,“让大家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

“尹老板辛苦。”

“来了就好。”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着,这点等待的焦躁在即将到手的现钱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尹彬身后,赵强和李兵也利索地跳下车厢。

赵强还是那副退伍兵的板正样子,动作行云流水,干脆有力。

李兵则笑嘻嘻地跟社员们打着招呼。

“都摘好了哈?”尹彬搓着手,走到那一排排竹筐前,弯腰随手拿起一根,“价格那就按之前说好的,2块1斤,没意见嘛?”

这是早就商议好的,现在蓉城那边的渠道连王建安家的黄瓜都消消化不完。

整个李家沟的黄瓜大部分还是在雁县和甜城出售,这边消费水平也就这样了。

见没人提出异议,尹彬大声宣布道:“开始称重!”

人群“呼啦”一下围得更紧了些,尤其是那十二户卖菜的,挤在最前面。

“春城,你屋头最多,就从你开始!”尹彬招呼道。

“要得!”张春城应了一声,便和赵强一起把三筐黄瓜挨个抬上秤台。

尹彬亲自掌秤,李兵在旁边拨弄着磅秤上游码:“第一筐,净重58斤8两!”

同时尹彬在笔记本上写下重量。

“第二筐,60斤整!”

“第三筐,56斤2两!”

报完数,尹彬报出总数:“张春城家,三筐总重175斤整!去除筐重,黄瓜160斤。”

大家都统一用的王太平编竹筐,重量在5斤左右。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惊叹声。

“160斤,这才第一茬啊!”

“春城,你硬是要发财了哦!”

张春城咧着大嘴搓着手:“嘿嘿,都发财,都发财。”

“下一家。”

张德泉家是7分地的大棚,抬着两筐黄瓜走了过来。

“第一筐,47斤3两!”

“第二筐,46斤7两!”

“黄瓜总重84斤!”

……

一家接一家,竹筐轮流抬上磅秤。

尹彬和李兵负责称重记录,赵强则负责把称过的黄瓜搬到车厢里。

轮到张华安了。

他小心地把两个不算满的竹筐抬上秤台,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第一筐,38斤5两!”

“第二筐,36斤9两!”

“张华安家,黄瓜总重65斤4两,按66斤算!”

张华安和老婆眼圈瞬间就有点红了,不是难过,是激动。

66斤!

这大半亩地的头茬收成,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张华安紧绷的肩膀也一下子松了下来,不住地对尹彬点头:“谢谢尹老板!谢谢!”

最后一家称完,尹彬拿着笔记本,站到稍微高点的土坎上,清了清嗓子:“好了,都称完了,

我再念一下各家的斤两和钱数,大家伙儿听好,核对一下!”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尹彬和他手里的笔记本。

“张春城,160斤!2块1斤,320块!”

“张德全,84斤!168块!”

……

“张华安,66斤!132块!”

……

十二户人家,最少的是半亩棚的刘寡妇,摘了52斤,卖了104块钱。

最多的自然是张春城,320块。

虽然各家因为管得勤不勤快,肥水足不足,最终的亩产有点高低,多的亩产能有100出头,少的也有7、80斤。

这还只是刚开始收获,后面还会迎来采摘高峰期。

总得来说,第一次种就能有这个收成,算大获成功了!

念到名字的,脸上都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那些没种大棚的社员,也听得心头发热,嘴里“啧啧”有声,掰着手指头替别人算账,仿佛自己也能赚到这么多。

“2块钱一斤,我要是也弄几分地……”

“龟儿子,华安半亩地都搞了130块!”

“现在发钱。”尹彬跳下土坎,大声宣布。

尹彬拉开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提包,露出里面用黄色牛皮纸带扎好的钞票。

没有大额票子,全是10元、5元、2元和1元的新钱。

这次尹彬故意没有兑换超过20元面值的人民币,就是为了增加大家数钱时的震撼感。

崭新的钞票散发出那股特有的、浓烈的油墨香气,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张春城,320块!”尹彬数出32张10块的人民币递给了他。

张春城两只手在衣襟上用力擦了又擦,才颤抖着伸出去接过那笔“巨款”。

“呸!”,他也没避讳周围火辣辣的目光,往拇指上啐了口唾沫,开始认真的清点起来:“1、2、3……”

蒋德春在旁边直直的盯着,等他数完一遍,她就一把抢过去又开始数起来。

“张德福,168块!”

张德全喜滋滋地接过,也立刻加入了数钱大军。

……

钱像流水一样从尹彬手里递出,换回一张张按着手印的收条。

拿到钱的社员,不管平时多木讷,此刻都像张春城一样,迫不及待地当场就数了起来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梦幻的狂喜。

终于念到“张华安!132块!”。

张华安几乎是扑过去的。

接过钱,张华安低头看着手里这沓崭新的钞票在晨光下泛着光。

他想起几个月前那五头病猪,想起亏掉的那几百块钱,想起老婆哭红的眼……

手指用力捏紧了钞票,这实实在在的触感却让他鼻子发酸,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这沓钱撬开了一道缝。

他没数,直接把钱塞进了棉袄内袋,紧紧贴着胸口。

他老婆看着他塞钱的动作,悄悄用袖子抹了下眼角。

十二户的钱很快发完。

尹彬拉上提包拉链,对意犹未尽的众人抱了抱拳:“辛苦各位乡亲了,黄瓜好得很,明天我还是这个时间点来!”

卖菜的十二户个个眉开眼笑,簇拥着尹彬和两辆小货车往王建安的大棚方向走。

热闹的中心随着小货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

空地上,只剩下那些没种大棚的社员,三三两两地杵着,像被霜打蔫的茄子。

空气里钞票的油墨味还没散尽,混合黄瓜散发出的最后一点清香,但这诱人的味道此刻只让人觉得心里发空。

刚才还沸腾的羡慕和算账的兴奋,此刻全化成了失落和后悔。

吴庭安蹲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根不知谁掉落的,只有小指头长的劣瓜,在手心里掂了掂,狠狠摔到地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他越想越懊恼,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更响亮的“啪”声。

随后恨恨地骂道:“唉!老子硬是猪油蒙了心,当初建安喊大家搞大棚的时候,老子咋个就没听哦。”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小媳妇,看着张春城老婆眉飞色舞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家男人那张蔫巴巴的脸,一股怨气冲上来。

忍不住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男人,小声埋怨:“当初喊破喉咙叫你跟着建安哥搞,你非说那是‘悬龙门阵’(不靠谱),怕折本!

这下安逸了嘛?人家摘的是黄瓜,数的是票子!我们只有在这儿干瞪眼!”

她男人被当众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挂不住了,烦躁地一甩胳膊,低吼道:“你晓得个铲铲!闭嘴!婆娘家懂个屁!”

可吼完,他自己也泄了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睛死死盯着泥地上那片被踩扁的黄瓜叶子,仿佛想从那里面看出钱来。

刘寡妇捏着刚到手的一百零四块钱,心里又是高兴又有点不是滋味。

她家劳力少,只敢搞了半亩地,是十二户里收成最少的。

她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懊悔的脸,开口说道:“唉,这世界上没得后悔药卖。

你们蹲在这儿后悔,不如现在就去找建安儿问问看搞大棚还来不来得及。”

吴庭安眼睛猛地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腾地站起来:“对头!刘嫂你说得,蹲着有屁用,走!现在就去问建安!老子这回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弄个大棚!”

说完拔腿就朝王建安家大棚方向跑去。

“等等老子!”

“走!一起去问!”

其他几个同样后悔的社员瞬间达成共识,谁也不甘落后,全都迈开了腿朝着王建安家那片大棚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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