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棒棒(1 / 1)
孟绮拉开柜门,里面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衣服,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已磨破。
最上面,放着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木盒。
她打开木盒,里面没有存折,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男人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
照片背后,是一本日记以及一些粘贴在一起的报纸。
孟绮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自己的脸,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却是无声的。
她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自己的背包。
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父亲常穿的蓝色土布上衣。
她将衣服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拥抱那个再也无法触及固执的父亲。
“我们走吧。”孟绮转过身,对陆昊说。
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只是眼中的红,泄露了那场伤痛的痕迹。
“我要回魔都了,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陆昊没有多问,也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安慰她。
车子重新启动,沿着来时的路,驶离了这个让孟绮逃离了十几年,又在一天之内击溃了她所有防备的小山村。
最近的城市里,高铁站人来人往。
陆昊把她的行李从后备箱取下来,递给她。
“谢谢你陪我回来。”孟绮接过背包,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陆昊。
“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再踏上这里。”
她的拥抱很轻,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陆昊身体微僵,随即也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也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
孟绮松开他,身体倏地一顿,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她忽然明白了。
原来,这趟旅途,两人都是归人。
高铁站的广播声淹没了孟绮离去的背影。
陆昊转身,走向停车场,发动了车辆。
车轮滚滚,朝着雾都的方向。
他再没有心思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路疾驰,只用了十几个小时,就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山城。
家里的门锁着,父母都不在。
陆昊放下行李,没有休息,转身又出了门。
附近的菜市场依旧人声鼎沸,他熟门熟路地买了些父母爱吃的菜,提着回了家,系上围裙,开始为他们准备一顿午饭。
油烟机嗡嗡作响,饭菜的香气渐渐驱散了屋子里的冷清。
门口传来钥匙碰撞和沉重的脚步声。
是母亲回来了,肩上还挑着一副担子,箩筐里是些卖剩下、蔫了的青菜。
陆昊关了火,迎上去接过担子:“妈,老汉儿呢?”
陆母放下担子,捶了捶酸痛的肩膀,眼神有些闪躲:“他……他出去有点事。”
“什么事?”陆昊追问。
陆母支支吾吾,半晌才低声说出实情:“你这次的事……我们晓得了……他又去做棒棒的活路,想多挣点给你还债。”
锅里刚炒好的菜还冒着热气。
陆昊问清楚位置,转身就冲出了家门。
他跑向一个老旧市场,穿过狭窄拥挤的巷道。
远远的,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父亲的背上,扛着一台巨大的双开门冰箱,沉重的分量将他的整个身子压成了一张弓,一步步走上台阶上,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吃力,仿佛随时都会被那重量压垮。
那曾经为他撑起一片天的脊梁,此刻被生活压得彻底弯了下去。
陆昊双眼瞬间通红。
他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冰箱,声音发颤:“老汉,我来!”
听到声音,陆父的身体猛地一僵,扛着冰箱,窘迫地愣在了原地。
陆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手臂上的青筋因用力而暴起,嘴上却固执地说道:“你没干过这个,干不来。”
他不肯放手。
陆昊也不再争,只是绕到冰箱后面,用自己的肩膀和双手,死死抵住冰箱的尾部,将大部分重量承接到自己身上。
“走。”陆昊只说了一个字。
父子俩,一个在前面背着,一个在后面托着,像两只被缚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将那庞然大物一点点地向上挪。
一旁的雇主看得目瞪口呆,看着帅气高大的陆昊,他想不通这对气质迥异的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将冰箱搬到屋内,雇主擦了擦汗,指着楼下马路上一个还没拆封的空调外机说:“还有这个。”
这一次,陆昊没给父亲任何拒绝的机会。
他走下楼,直接到空调前,将粗糙的尼龙背带套在自己肩上,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空调背了起来。
沉重的铁疙瘩压得他一个趔趄,但他很快站稳了脚跟。
他一步步走上雾都独有的石阶小路,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这一次,换成了陆父跟在后面,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空调的一角,眼神里是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终于将空调送到了雇主家中。
结算工钱的时候,雇主忍不住好奇,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陆昊:“小兄弟,你……你长得好像一个明星啊?”
“你认错了。”陆昊接过一张五十的钞票,平静地回答。
结完了账,陆父沙哑着嗓子说:“走,吃饭去。”
陆昊点点头,跟着父亲来到他平时吃午饭的地方。
那是一个藏在巷子深处的小饭馆,几张油腻的桌子,坐满了穿着汗衫、皮肤黝黑的棒棒和苦力。
饭菜是便宜的大锅菜,米饭可以随便添。
陆昊就坐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用方言谈论着身体上的伤痛,一股酸涩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积蓄。
这些棒棒们,做着最苦的工作,挣着最少的钱。
他们的脸上,刻着风霜和岁月的沟壑,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一个关于生计的故事。
他们谈论着哪家的货最重,哪条路最难走,哪个雇主大方,哪个又最小气。
这些话题,离陆昊的世界那么遥远,却又如此真切地刺痛着他。
陆父埋头吃饭,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仿佛要把一天的疲惫都吞进肚子里。
吃完饭,他便带着父亲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