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Yore 「往昔」 （1 / 1）
话题中，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少女，就站在医生的身旁。
这里是一处商城的顶楼。往下看去，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红灯绿酒，真是热闹至极。
晚风迎面袭来，吹起少女敞开的衣摆，系在里面的校服也随风荡着。
“你好像总是很喜欢高的地方。”
少女摘下黑色的口罩，面无表情地说。
“呀，被发现了”挂了电话的医生笑了笑，“不过这里并不算高。”
“几层算？”
“唔，八十二层吧。”
“很奇怪的数字。”
这位便是谈话之中出现的，世界塔的眷属了。
她有着亚麻色的中短发，几缕不规则的头发有些长，被她习惯性地拨拢到两肩的前侧。扣在头上的兜帽边缘，撒着凌乱的碎刘海。在这样的碎发下，露出毫无情绪的冷棕色眸子。
少女总是穿着这样的衣服，还有那醒目的口罩，这让医生在人群中很容易发现她。
她认识医生，是很早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没有上高三。不过，对她而言学习生活的紧张与否，似乎都没太大区别。
和所有人一样，与医生见面的时刻，是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
那天也是一个与今日相似的夜。
“你准备跳下去吗？”
坐在天台边上的时候，戴着面具的男人忽然出现了。
他带着一本皮质的笔记本，抛着一枚银色的怀表。
身上穿的，是形似外科大夫的白大衣；手上戴的，是干净的医用胶手套。
像医生一样的男人。
“……是又如何，和你没什么关系。”隔着口罩，她冷冷地回他。
“哎呀，真冷漠”医生饶有兴趣地绕着她转了转，“你怎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先问问我是谁？”
“要死的人了，哪儿那么多问题……你是死神吧。”
医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
“死神吗？我听过不少这样的猜测。说的也不错。不过，你真有意思啊。”
“对不起，我很无趣。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跳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医生歪歪头，走近她身边，一把扯下她的口罩，向后撤了一步。
“你干什么！还给我！”
少女向前跑去，却猛然刹住了脚。
楼顶到地面的距离，是绝对致死的高度。
医生却浮在空中，就站在她的眼前，就好像前方有一块看不见的玻璃板一样。
“呀，不是下定决心去死了吗，怎么还知道停下脚步呢？”
“……少开玩笑了，谁要让你戏弄。”
虽然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十分费解的，但她并不想追究。她要做更重要的事。
她只想夺回自己的东西，然后安静地去死——而不是被谁捉弄，死神也不行。
“真是的，还以为你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伤疤可以拿来嘲笑。结果什么也没有嘛，真让人失望。”
“那还真是对不起啊，快点把我的东西还来。”
“仔细看看，你长的还不错呀。”
医生忽然极没礼貌地伸出手，掐着她的脸颊。他比这个未成年的少女高出很多，如此冒犯的动作，却也没有激起少女的愤怒。
她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
“所以？”
“从这里摔下去，脸会变得很难看，不重新考虑一下吗？”
“怎么，你见过？”
“噗嗤”医生又笑了，“何止见过，我还摔过呢。”
“哦，好厉害。”
少女拍了拍手，好像是在鼓掌，只是那态度敷衍极了，没有丝毫诚意。
“讲真的，你要死吗？”
“废话。”
“可是世界挺美好的呀，不想继续活下去看看吗？”
“这世界糟透了，想活下去的人才有病。”
她轻蔑地瞥向医生，却发现他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
不过，无所谓了。
站在天台的边缘，她转过身，向后仰去。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医生抓住她的手。
这股力很大，拽的她手臂生疼。她几乎听到肩胛骨发出不正常的声响，心中暗想，怕是要脱臼了。
“有病？”她昂起头。
“稍微和我聊聊。”
重新被拉回平台上的少女，试着活动了一下被抓住的右手。肩膀还好，只是手腕很疼，一定是扭伤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她用另一只手扶在额上，“我开始还怀疑……你是我幻想出来的。疼死了……竟然是真的。哈哈……开什么玩笑……”
“让你失望了，是真的，不过不是死神”医生的语气比起刚才正经许多，“耽误你点时间，我来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死。这问题，本来我是不该问的。”
少女坐在天台边缘，将腿放在外侧荡起来。医生也到她身边，认真地等待她的回答。
“因为……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有点在意。”
“就是这样而已？”
“这样而已。”
“胡闹”他忽然抬高了声音，“怎么会有人因为这种原因放弃生命？”
“怎么没有人”她反驳道，“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你不信，是你没见过——现在你见过了，死神先生。”
“……我不是死神”医生再次纠正道，“你这样的发言，还真是相当不负责任啊。”
“有什么不负责任的。我没有选择生的权力，死倒是掌握在我手里吧。”
“你在追求掌握死亡的实感吗？”
“算是吧。而且，还挺想见证一下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做另一件事。”
在医生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少女忽然转过脸，一手扯下他脸上的蝶形面具。
该说，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有些错愕地看向她。
——用那双纯白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或者说，连瞳孔也是白色。
“……啊”她显然是没想到的，“本来只是报复一下的。”
她伸出手，将面具送还到医生的手里。
引导者的眼睛是白色。白色的力量，虽是虚无，却可以通过钟塔看尽世间所有的事物。
比如，眼前这个女孩的人生。
相当的平凡。
诗澈，高三生，有着健全的身体状况，中等的家庭背景。
只是父母常年在外地，很少回来，她从小与奶奶生活。在初中奶奶去世后，她便一直是一个人，也没什么朋友。
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变故——值得去死的变故。
也就是说，她当真是“为了死亡而选择死亡”的。
“……你，不害怕吗？”
“完全不。”
“仅仅是……想知道死后的世界，就是这样？”
“嗯。这个问题从很小的时候，就困扰着我。我不止一次地问过奶奶，她只是说，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可对于这好坏，却没有什么标准，她只是说，自然有人定夺。我倒是很好奇，谁有这样大的权力可以评判一个人的一生呢。”
“你从小就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没这么深刻，只是觉得，这样不公平。也问过爸妈，他们只是说，死了就是睡了，永远地睡着了，没有梦，也醒不来。然后……让我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见过许多自杀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生活所迫。不过，因为主观原因——例如自责、内疚、自我厌弃，这些都不是我管辖的范围。而你很特别，你不是为自己而死，却也不是因为他人去寻死。”
再怎么说也是心理咨询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医生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有严重的人格违常——述情障碍。
虽然目前没有表露出来，但它具有潜在的反社会倾向。
如若稍加引导的话……
就能为己所用。
“嗯，所以？”她问。
“……唔，我可以帮你”医生并没有戴上面具，“作为交换，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送你一个礼物，一种……或许能实现你的愿望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不过，我敢打赌这会让你的人生变得不一样——至少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诗澈好像对此有些兴趣，她稍微向这边倾了些。
“如果你接受的话……你以后得帮我。”
“可以啊。”
“哈哈，你不问问我帮我什么吗？”
“不知道才比较有意思啊。”
医生的笑很清脆，就好像，他真的如那笑声一般开心似的。
接着，他忽然再一次地抓上她的脸，与那双冷棕色的眸子对视在一起。
一阵刺痛袭来，像是白光铸成的锥子，狠狠地扎进双目，捅进大脑一样。
等她缓过神之后，那双眼睛泛着浓郁的紫色。
如紫藤萝、紫水晶，如世上一切神秘又迷人的紫色的事物。
“有缘再会了，诗澈。”
他转过身，摆摆手，准备离开了。
“再会，死神先生”她终于放弃了死亡，准备下楼去了，“我是说，夜厌白。”
再一次的，医生感到了深深的震颤。
那个少女所获得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力量？
在那之后，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也就是今天，他再次找到了她。
“是要兑现当初的诺言，对吧？”诗澈问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制造点恐慌。”
“你认真的？”
“当然了，我亲爱的孩子。”
望着她那熟悉的、仍然毫无表情的面孔，医生缓缓地摘下了面具。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