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Yore 「往昔」 （1 / 1）
她所看到的，不再是一双纯白的眼瞳。
而是一对黑色的眸子。
或者说，连眼白也是黑色。
是纯黑的、黯淡的、深邃的。
如黑曜石，如黑洞，如宇宙内一切冰冷而渺远的事物。
“这段时间，你应该知道自己得到了怎么样的力量，是不是？”
医生问她。她用那一成不变的语气回答：“也许没有。”
“没有吗？因为学习压力过大，产生精神损伤，总是做出莫名其妙的科幻……哦不，玄幻发言和举动的高三生。所以，被学校谈话、劝休。这个描述，说的是你吧？”
“你查过我？”诗澈反问他。
医生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怎么说呢，本来只是听说有这样一个人。不过，现在我确定那就是你了。怎么样，拥有第六感官的生活？”
“不怎么样”她回答，“那之后，我总是做梦。”
“梦见什么？”
“死人。我是说，已经死去的人——有的甚至我不认识。开始并不确定，后来从各种报刊或其他地方，看到那些人的死讯。直到有一天，一位同学的爷爷去世了。她爷爷见过我，我们关系还不错。那时，他让我转告给她一些话，还交代他的日记放在哪里。”
那之后，她的同学意外地发现，她说的都是对的。
她拥有与死人对话的能力，就传遍了整座学校，添枝加叶，十分荒唐。
而老师与领导，坚持认为她在说谎。这会在紧张的复习阶段引起不必要的波澜。
这一切，医生确实查过。
“知道吗，我曾认识一位女性，同样拥有所谓通灵的能力。不过……你们的原理并不太一样。”
“什么？”
“她是通过观测平行世界的发展，来判断在这个世界线上死者的言论与行为。那是命运类的能力，你不一样，你是直接在精神上与死者交流的。你所遇到的死者，是真正的这个世界死者本身。”
“……哦，听着还有点吓人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她的面部不曾有丝毫的惊诧。这让人怀疑她说的是否是实话。
“不过嘛，那份力量已经属于我了。再加上，对事物的前瞻力……我得出了比较有趣的结论。这是我如今找到你，并相信你会帮我的原因。”
“是什么？”
“暂时不告诉你”医生神神秘秘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没有伸出手的、你的未来。”
“我好像不是很感兴趣，但你还是说吧。”
“你死了。你的意识变得涣散，融入茫茫的量子洪流之中。”
没说一样。
诗澈翻了翻白眼。她转过身，继续注视着五光十色的街景。
等等，量子？
她忽然转过头，正对上医生笑得弯弯的眉眼。他就像是料到她的反应一样，不紧不慢地扣上了面具。
“如今的伪科学——灵魂的论题。”
诗澈那一向死气沉沉的眸中，多了一丝不可置信：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嗨呀，也没那么厉害。只是偶尔会有一些遥远的结论，在我的脑内闪过。我还需要顺着那些线索，逆推出当下的事态发展才行。”
“听着像预见未来。”
“嘛，差不多吧。近未来不行。多数情况下，我只能看到很遥远的事物。”
“……所以，你用这种力量，和对平行世界的观测，得出一个结论。然后这个结论，让你决定在当下的世界里……制造一点恐慌和混乱？”
始终努力保持清醒头脑的诗澈，慢慢地将医生曾说过的话梳理在一起。
“天呐，你真是太聪明了。很少有人不被我绕进沟里哦。”
“感觉你根本没想好好说呢”她微微叹气，“回到刚才的话题——量子流？你是说，人真的是有灵魂的。”
“算是吧，说法不一样罢了。我一个人也是研究不出来的，多亏了另一位朋友，我会推荐你们认识的，他也能帮你更好地了解并掌握自己的能力。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一个人了。”
诗澈没有搭话。她隐约觉得，医生是那种可以轻易说出感人至深之话的人，但内心怎么想，八成是另一回事。在这种人面前，要随时保持警惕。
“算了吧，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没有在你出现的时候，一巴掌招呼在你脸上的。”
“哇，真吓人。我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可能性喔。”
“你承诺过有趣的生活，我并没有感受到，反而觉得更糟了。”
“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何况直到现在，你也没有学会好好使用它，不是吗？我说过，我会找认识的人帮你，而且除这之外，我还会给你一个容身之所。”
“啊？”
“一所房子——反正你也无处可去，对不对？”
诗澈发觉，医生是料定她不会拒绝的。并且针对这点，她无法反驳——她确实心动了。
“不过”医生补充道，“那里被我改成了实验室……有些房间放了很贵的仪器，你最好不要弄坏它们。此外，有很多藏书，你一定会感兴趣。”
诗澈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知道，在她选择拒绝回答时，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夜深了些，这条街上的人慢慢变少了。绚烂的霓虹灯还在有节奏地闪动，让这条宽阔的人行道显得有些荒凉。偶尔，有一两辆车子快速地驶过。
“你和她不像””医生打破了这份寂静，“至少不怎么像。”
“你爱人？”
医生看了眼她，语气颇有些复杂地说：
“知道吗，你其实很聪明，聪明过头了。”
“被你这么夸奖，我好像也不是那么高兴。”
“真是抱歉。可你得承认，我们是一路人。”
在那天晚上，她所作出那样的回答时，他就知道了。
医生在她的身上看到的熟悉影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身。
——你我忠于混乱。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医生又问她。
诗澈回答，是一个声音告诉她的。
“那之后，也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我耳边。基本上，都是我不认识的。”
她力量还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他稍加思索。
“毕竟，这样一个完整的人类身体，对那些鬼魂而言是很具诱惑力的容器唷。”
说完这些话，他哼起了轻快的歌。
“……”
他说中了什么。
鬼魂并不是诗澈所惧怕的东西。她所担忧的，是对身体失去控制权的这件事。
而且，已经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了。
看样子，医生是知道的。
这是她确信自己今后无法独自行动的根本原因。
她像一座桥，连接着生死两界。岸边的死者们想要回到生的一方，争先恐后地涌来。有朝一日，这座桥终究会垮下来的。
垮下来。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
Fallingdown,Fallingdown.
“别唱了。”她喊了一声。
“唉呀，真严格。”
Solasofamifaso，remifa，mifaso……
躺在床上，叶吟鸢辗转反侧。
她不断地翻看着手机。自消息发出去之后，并没有人回话。她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按发送键了。
可惜不是。
那些人看到了，只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今夜也没有传来那首曲子的旋律。只是，一到这个时候，她的大脑总是条件反射地哼起这首曲子，让人难以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一袭森森的白衣便浮现在眼前。
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再加上，那六个人都假装看不到信息这件事……真是匪夷所思。
也许，他们是看到了，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可能还在忙，没看到吧。
开什么玩笑，她摇摇头。现在已经午夜十二点半了
叶吟鸢翻了个身，将手机放到枕边。
就在她刚放下手机的一瞬，屏幕亮起了光。她赶忙拿起来。
是莫景辉的个人消息。
“你不该说出来。”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大家都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她明白了。
所有的人，都想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带着属于自己的特殊力量，好好活着。
直到世界塔耗尽最后的燃料。
原来，自打大家从那场茶会的梦中醒来，每个人都已决定了自己真正的立场。
世界末日？
那是影视作品里的东西，不会发生的。
就算发生了，也有成千上万的人陪葬。
何况是这群已经死过的人。
叶吟鸢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不仅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还要把问题摊在台面上，让同伴们为难。
毕竟，她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其他人的行为。
打心底里，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不好意思，我知道了。”她如此回复。
虽然，仍没有任何人给予她正面答复，但她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正当她再次放下手机，好好地睡一觉时，屏幕又亮了起来。
她举起来，看到发信人是殷邈。
“我该怎么办，都是我的错。”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有些疑惑，想不出有什么能让殷邈自责的事。
说起来，她今天不是找那个叫君陌言的朋友去了吗？
对方的名字变成了输入中，变回了名字，又再度变成了输入中。她仿佛能看到殷邈就坐在她对面，那张总是沉闷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吞吞吐吐。
她终于回复了消息。
黑暗中亮起手机的光，在屏幕上呈现的，只是简短的几个字而已。
却是如此刺目。
“救救我。”
-Yore「往昔」·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