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Wither 「凋零」 (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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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在这座城市中最高档的那所敬老院,有一位老人去世了。

这本是无比正常的事,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感慨的。

不过,稍微有些特别的,便是这位老妇人——没有亲人。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经之事;鳏寡孤独,却是着实不幸。

最后的抢救无效后,死神的镰刀正式落下,带走了这个孤独的亡魂。

她本是有个女儿的。

可这世上再也没谁记得这件事。

世界塔抹去了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医生与璆琳,就站在她的家门口。这座房子空了几年,室内室外都积了一层薄薄的土。

这座房子的户主写的正是那位老人的名字,只是她膝下无子,没有人能继承它。等法院派人过来,它便会被易给老人的远亲;若没有远亲,或许会被收归公有。

“真可惜啊,看上去还是很气派,和那里不一样呢。”

医生背着手,昂起头审视着这座复式的小洋楼。璆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房子,然后点点头。

毕竟,在世界塔里只剩下它的废墟了。

无所谓,反正那里只是一处副本,并非真实存在。

“你怎么会想着来这里?”璆琳问他。

“唔……就是忽然想来看看。”

“你又预见到了什么结果吗”她问,“然后你推断出,需要来到这里?”

“谁知道呢。”

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了。

医生偶尔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说出匪夷所思的话语,但那一切的背后,都有着强大的前瞻力作为支撑。

因而,没有谁对他的命令和指使提出质疑。

换句话说,肯为他卖命的,本身也都不是些正常的人。

“要进去看看吗?”她问。

“不了吧?我对那个女人没有特别的好感。”

“是吗,我很喜欢她,她是个好人。”

“呿,好人”医生嗤笑出声,“好人活不长,祸害活千年。这句话听过吗?”

又像感慨,又像是在自嘲似的。

璆琳淡淡地勾起嘴角,抱着遗憾的心情对这句话表示认同。

隔着一道低矮的墙,小洋楼静静地伫立在此地。标准的白墙蓝瓦上,覆盖着杂乱无章的植被。那些藤蔓与树枝许久没人打理过了,有的甚至延伸到窗边,遮挡了屋内的视线。

无所谓,反正不会有人住的。璆琳望着那里,心中暗想着。

忽然,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着二楼的窗户。

“……医生,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人?”

“嗯?”

医生也看过去,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隔着院子,距离有些远,而且室外的光线很强,看不清屋里的轮廓。

唰。

有一张苍白的面容突兀地贴在玻璃上。

拍击玻璃的声音还是让他们心里一惊。虽然很远,声音却因街区过于安静而显得清脆。这简直像是恐怖片的标准桥段,令人猝不及防。

定下神来看过去,能发现,那是一张惨淡的、女人的脸。

“……竟然还有人生活在这里吗?”

医生有些疑虑。那张脸让人很不舒服,他不想看太久。转过头,他发现璆琳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先是疑惑,然后是诧异,接着是一丝不可置信。

在那之后,是深深地震撼。

“糟了,那是……”

“……糟了。”

一瞬间,医生的大脑闪过了顾迁承的记忆。

可未当医生做出什么反应,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个女人便摸索着掰开了推拉窗,欲从二楼跳下来,跑向他们。

那女的疯了。

就在她一跃而下的一瞬,璆琳抬起双手,将庭院内的树影抬升上来。这片影子像一张大网,兜住了那个女人。

她瘦弱的身体穿过了影子。但至少,影子的网起到了缓冲作用,让她摔得没有那么狠。

两人敏捷地翻过院门,纵身跃向里面。

璆琳最先跑过去,试图搀扶那个女人。

她的手很冰、很瘦,胳膊也很细,皮肤却有些松弛,这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脂肪与肌肉撑起来。同样,她的脸型也尖的过分,倒并非是整容似的产物,而是一种病态。她太瘦了,一定没有好好吃过饭。

但若这幅憔悴的皮囊稍加修养,一定也是很美的一张脸。

竟然在这座资源匮乏的空屋生活了几十天。

她穿着很漂亮的洋装,但略微有些宽松,不像她的东西。想必,她所用的衣服和食物都是顾迁承留在这里的东西。

“你是……佑瓷对吗?”璆琳问她。

佑瓷的神情十分恍惚,长期生活在昏暗的室内,视线也有些涣散。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当医生靠近些的时候,她忽然跳起来,扯住了他的衣领。

“佐……你来……是吗,是……我……”

她的声音细小、尖利,又嘶哑,让人几乎完全听不出她在说什么。或许是时隔太久她都不曾开口的原因。

医生抓着她枯瘦的手,从领子上硬生生掰下来。干净的衣领上留下深深的皱痕,像是被什么野兽抓过一样。

“陶佐词?你冷静点,我可不是那位大少爷,他早就……”

“等等,医生”璆琳打断他,“她是不是……看不见东西?”

他理了理衣服,然后将手在半跪在地上的佑瓷面前晃了晃。

佑瓷再一次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妈的……”

她仍然不断地说着话,字句逐渐清晰了些。

“佐瓷,你来找我了是吗,是不是,你是来找我的……”

她说的很用力,但并不清晰,像是在夜声人静的时候,扯着嗓子嚎着悄悄话,用气管发音,声带却并不震动。

但至少,他们终于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了。

“你清醒点,认错人了哦。你看,我们长得完全不像。”

医生卸下面具,将她的手慢慢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佑瓷颤抖着用纤细的手抚过去,不断地摇头,仍不甘心地在说些什么。

“……顾迁承用时滞的能力将她封印,只要她还活着,这样的小法术就是有效的。但,几十天前她死了,躯壳被规则占据,时滞自然就解除了……”

璆琳如此分析着。医生苦恼地皱着眉,示意她拉开这个疯女人。

“命运又赢了,我他妈可没看到这个。”

“佑瓷小姐,佑瓷小姐”璆琳大声喊着,“陶少爷他……他不在这里,你认错人了哦,先松开手好吗?”

她不为所动,就仿佛没听见一样。

“……该不会真的看不到也听不到吧。”

“不好说”医生表情很差,“躺了几年的植物人要是醒来,身体机能也不会那么快恢复的……何况她很有可能封闭了自己的感官。”

“怎么会?她并不是厌世者啊。”

“你别太小瞧人类了。”

“可……”

佑瓷那张憔悴的脸,却显得无比快乐,就像手中紧紧抓住了幸福。

“我可以听到你,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植物人的话……似乎有听到亲人声音的案例,那些报道是真的吗?”璆琳问他。

在短暂的一瞬,医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将医生错认为未婚夫的理由,是其他感官判断出的结果。

医生的灵魂里,的确有着陶佐词精神塌陷的能力。

她只是察觉到了属于他的那一缕魂魄而已。

若真是如此,就太可怕了。

难以置信。

璆琳似乎也明白了。她与医生面面厮觑,不知如何是好。

佑瓷仍像中邪似的嚷嚷着。

“夸夸我,你夸夸我嘛。几十年,我一直都在黑暗里,一直都是——但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回来找我的,你会的,你答应我了,我知道你从来不骗我。我不会怪你害我等了多久,你知道我从来不是那种只会撒娇的坏女人……”

她真的疯了。

这番令人浑身酥麻的情话却十分突兀,这让璆琳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细想来,最初她不知在领养人家过着怎样苦涩的日子,遭到怎样非人的待遇,又如何向着海面纵身而下,如何在无人的空屋里孤独地躺了几年……

海面?

养母死了,没几年老头报警说,养女投海死了……

可她不是厌世者。

若没有被当时的引导者选中……还有两种可能。

“是,意外,或者……他杀!”璆琳脱口而出。

医生看了她一眼,那表情似乎明白她在说什么。

接着,像是想到了一些事,医生忽然抓紧了佑瓷的手。

“嗯,你说的对。”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温和,好似深春的风。

璆琳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如此精神分裂式的情绪变化,如此出神入化的感情切换,如此灵活娴熟的演技。

她最初,在当年的最终结界已经见识过了。

崇霖就是被这样欺骗,葬送了性命。

医生就是这样的人,像个病人一样的人。

怎么了,他想到了什么,要做什么?

命运在那时,又告诉他了什么?

璆琳想不明白,她只是困惑地注视着他们。

“你说的都对”他温柔地说着,“你还爱着我吗?”

“爱。”

“有多爱?”

“爱到死。”

医生清了清嗓子。

“那……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空旷的庭院拂过安静的风,只激起了短暂的杂草窸窣声。

除此之外的,是恶魔一瞬的低语。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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