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面下的大鱼(1 / 1)

加入書籤

晨雾还裹着星子未散时,洛辰的鹿皮帐篷被寒气掀开一角。

阿图克的老皮靴碾过冻结的雪壳,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乌纳拉克。”

少年刚从驯鹿皮被里翻了个身,睫毛上还凝着昨夜的霜花。

老猎人的声音像冰锥敲在冰面,清冽得扎耳朵:“太阳已经照到冰山了,远湖的冰等不得懒骨头。”

洛辰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指尖刚触到帐篷边缘就被冻得缩回——外面的风比昨夜更利,带着割脸的刺疼。

他摸黑套上兽皮裤,忽然听见帐篷外传来母亲卡玛的低语:“让他喝完热海豹汤再走。”

鹿油灯“噗”地亮起,卡玛的影子在帐篷布上晃了晃。

她端着陶碗凑近,鹿油熬的汤气裹着驯鹿肉香扑在洛辰脸上,烫得他鼻尖发红。

“慢点喝。”卡玛用兽骨勺搅着汤,指尖的老茧蹭过他手背,“远湖的风能刮掉人一层皮。”

洛辰喝到第三口时,卡玛突然放下碗。

她从贴身的海象皮袋里摸出个物件,借着油灯光亮,洛辰看清那是枚半指长的骨针,表面磨得发亮,尾端还刻着歪歪扭扭的雪花纹。

“这是你父亲的。”卡玛将骨针按进他掌心,“三十年前他跟着商队去南边换盐,被偷猎的白种人用箭偷袭。骨针插在他皮衣领子里,箭头正撞在针尾,断了。”

骨针带着卡玛体温的余温,洛辰捏着它的手微微发颤。

他看见母亲眼角的皱纹里凝着细小的冰晶——是昨夜哭过?

“阿塔(母亲)。”他哑着嗓子喊,喉结动了动,“我会带最大的鱼回来。”

卡玛没说话,只是将骨针塞进他皮衣内侧的夹层。

兽骨针穿过鹿皮的“嗤啦”声里,洛辰想起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因纽特手工艺品——原来真正的温度,是母亲指尖的颤抖。

“走了!”阿图克在外面喊。

洛辰裹紧皮衣,刚踏出帐篷就被北风灌了满怀。

天边才泛起鱼肚白,雪地上落着七八个模糊的脚印——部落的年轻猎人们早到了。

图尔站在最前面,背对着他甩鱼叉,金属叉尖在晨雾里划出冷光;努克靠在雪堆上,抱臂盯着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跟上。”阿图克拍了拍他肩膀,兽皮手套上结着冰碴,“远湖在冰原西边,得赶在太阳爬上雪丘前到。”

一行人踩着雪橇出发时,洛辰数了数——加上阿图克,一共七个猎人。

图尔故意走在他左前方三步远,雪橇板压过雪地的声响比旁人重三倍。

努克跟在其后,每走十步就要回头看洛辰一眼,像在数他的脚印有没有歪。

远湖比洛辰想象中更远。

等雪丘在视野里变成低矮的白馒头时,他的睫毛已经结满冰花,呼出的白雾在皮衣前襟冻成硬壳。

阿图克突然抬手:“停。”

洛辰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眼前的冰面泛着幽蓝的光,比部落附近的湖大两倍不止,冰层厚得能看见底下流动的黑影。

“这是‘沉默之湖’。”阿图克用冰锥敲了敲冰面,“老人们说,湖底沉着没吃完的鲸鱼骨,鱼群都躲在骨缝里。”

图尔嗤笑一声,甩着鱼叉就往冰面中间走:“少讲古语,我凿中间,保准比谁都多。”

“别急。”阿图克拦住他,“今天让乌纳拉克先选位置。”

洛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昨夜蹲在篝火边想了半宿——前世在阿拉斯加考察时,当地猎人说过,冬季冰湖的鱼群会跟着暗流走,而暗流的方向,藏在冰面气泡的轨迹里。

他望着风掀起的雪粒,深吸一口气——风是从西北方来的,带着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那边。”他指向冰面西侧,靠近雪丘的地方,“气泡往那边汇。”

努克的冷笑清晰得像冰锥落地:“装神弄鬼。”

洛辰没理他,从腰间解下用驯鹿筋编的标记绳,绕着选定的区域打了三个雪桩。

图尔突然大步跨过来,鹿皮靴尖对准最边上的雪桩:“什么破标记——”他猛一跺脚,雪桩“咔”地断成两截,碎雪溅了洛辰一裤腿。

“图尔!”阿图克皱起眉。

“手滑。”图尔歪着嘴笑,转身时故意撞了洛辰肩膀一下。

洛辰盯着被踩碎的雪桩,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皮衣里的骨针,蹲在雪地上快速划了几道弧线——这是前世在北极岩画里见过的星轨图,对应着冬季暗流的走向。

画完最后一笔,他站起身,朝冰面东侧走去。

“又换地方?”努克提高声音道,“你倒是会变戏法。”

洛辰没答话。

他选了块冰面,用冰锥敲出个浅坑,然后顺着坑沿逆时针旋转——这是因纽特传统的“破冰旋”,但他的力度比老方法轻三成。

第一锥下去,冰屑飞溅;第二锥时,他听见冰层下传来闷响;第三锥,“咔嚓”一声,冰面裂开条缝,幽蓝的湖水涌出来,带着股浓烈的鱼腥味。

“有鱼!”离得最近的少年喊。

洛辰迅速放下鱼线——他用的不是普通兽筋,而是提前泡软的海豹肠衣,细得几乎看不见。

鱼线刚沉下去半尺,突然绷直成弦。

他手腕一沉,差点被拽进冰洞;再拉时,银光一闪,半人高的北极鳕鱼“啪”地摔在冰面上,尾鳍拍得雪粒乱飞。

周围瞬间静了。

那条鱼大得离谱,灰黑的脊背泛着金属光泽,鱼嘴张合时,洛辰看见里面森白的利齿——这至少是十年鱼龄的“冰王”,部落里最老的猎人都未必见过。

“神啊……”有人小声祈祷。

阿图克蹲下来,粗糙的手指抚过鱼身的鳞片:“冰王只在暗流最急的地方出没……你从哪学来的?”

洛辰望着鱼眼深处的倒影——那是前世在挪威档案馆翻到的1892年捕鲸日志,里面详细记着因纽特老人用星轨图找暗流的方法。

他张了张嘴,最终说:“我闻见风里的鱼味了。”

图尔的鱼叉“当啷”掉在冰面上。

他盯着洛辰脚边的大鱼,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抓起鱼叉转身就走,鹿皮靴在冰面上滑出刺耳的声响。

努克没动,他盯着洛辰胸口的骨针,眼神中充满敬畏——刚才洛辰蹲在雪地上刻画时,骨针在他的手上闪烁着光芒,好似神灵浮现眼前。

回程的雪橇队比来时安静。

图尔故意走在最后,经过洛辰身边时,压低声音:“别以为你能一直走运。”哈出的白雾里,洛辰看见他攥鱼叉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卡玛在帐篷外等他。

大鱼被阿图克用兽皮裹着,她掀开一角看了眼,眼眶立刻红了:“比你父亲当年猎的海豹还大。”

夜色漫上来时,洛辰躺在鹿皮堆里,望着帐篷顶透进来的星光。

骨针还贴在他心口,带着体温的暖意。

他摸了摸腰间的鱼线——海豹肠衣虽然细,但遇冷容易脆断,得找更韧的材料……对了,艾莎的帐篷里有去年剩下的鲸筋,明天得去问问她。

北风卷着雪粒拍在帐篷上,像在敲一面战鼓。

洛辰闭上眼,嘴角微微扬起——冰原从不会温柔,但他已经学会,如何在风雪里,走出自己的脚印。

而明天,他要让那些脚印,更深些。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