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层下的护棺者（1 / 1）
冰原的风卷着雪粒打在洛辰睫毛上，冻得他眼角发酸。
他盯着冰湖中央那片青灰色冰层。
脚下的雪被鹿皮靴踩出细碎的咯吱声——拉库的低嚎还在耳边滚着，像根细针戳着他后颈。
“乌纳拉克！”
伊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急促的喘息。
洛辰转头，见她裹着的白狐皮斗篷被风吹得鼓起来，发间的海象牙骨簪闪着冷光。
这姑娘总爱把祭司家传的桦树皮笔拴在腰间，此刻那支笔正随着她跑动而晃来晃去，在雪地里划出浅淡的痕迹。
“我阿爸说，今早去冰洞取冰的人说，冰下的水流变急了。”
伊卡跑到他身边，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小团，“他说像......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搅。”
洛辰蹲下身，伸手捞起漂到脚边的红点鲑。
鱼身还带着冰碴，鳃盖边缘有细密的锯齿状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过。
他捏着鱼尾巴翻转，在侧腹发现道暗红痕迹——不是血，倒像是铁锈染的。
“拉库。”他轻唤猎犬的名字。
拉库立刻凑过来，湿润的鼻尖碰了碰他手背，突然浑身一震，喉间滚出压抑的咆哮。
它前爪扒着冰面，朝着湖中心方向刨出两个雪坑，尾巴夹在两腿间，耳朵紧贴脑袋。
“走。”洛辰把死鱼塞进腰间的皮袋，“去看看冰层。”
冰湖的冰层比往年薄。
洛辰用骨锥敲了敲脚边的冰面，“咔”的一声，碎冰碴子溅起来，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伊卡蹲下去，指尖抚过冰面，突然缩回手：“底下有东西在动。”
她的声音发颤，“像......像很多手在推冰。”
洛辰摸出腰间的石凿，用力凿向冰层。
冰屑飞溅中，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出现了。
他解下脖子上的海豹油灯，凑到窟窿边——火光映着水下，隐约能看见灰黑色的影子游过，速度极快，带起的水流把灯苗晃得忽明忽暗。
“等等。”伊卡突然抓住他手腕，“那是什么？”
冰层下浮起块深褐色的东西，边缘参差不齐。
洛辰用骨钩一捞，腐木的霉味混着铁锈味窜进鼻腔——那是块船板，表面的油漆几乎脱落殆尽。
但在裂痕里，他看到了熟悉的纹路：交错的锚与月桂叶，英国皇家捕鲸公司1873年的专属标记。
“1873年？”洛辰捏着船板的手发紧，前世在档案馆翻到的资料突然涌上来，“北极星号最后一次出航，说是在巴伦支海触礁。”
“可老因纽特人口述里......”他抬头看向伊卡，“你阿爸的神谕里，是不是有提过'沉在冰下的铁棺材'？”
伊卡的瞳孔缩了缩。
她从斗篷里摸出个鹿皮小袋，倒出片晒干的驯鹿苔——那是祭司用来占卜的圣物。
驯鹿苔刚落在冰面上，突然无风自动起来，打着旋儿指向湖中心。
远处传来族人的惊呼。
洛辰转头，看见三个年轻猎人举着火把跑过来，他们身后的冰面正在剧烈起伏，像有座山在底下往上顶。
“快退！”他拽着伊卡往后跑，拉库叼住他皮袍下摆，喉咙里的咆哮变成尖厉的呜咽。
“轰——”
冰层裂开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洛辰被气浪掀得踉跄，转身时正看见个灰黑色的影子破水而出。
那东西足有两头驯鹿长，皮肤像老鲸脂般皱巴巴的，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嘴角翻卷着锋利的锯齿状鳞片。
它甩动尾巴时，带起的冰碴子砸在最近的猎人胸口，直接把人砸得飞出去撞在雪丘上。
“火把！”洛辰吼着，从腰间抽出鱼叉，“照向它的眼睛！”
“伊卡，吹骨笛！”
伊卡的骨笛是用北极狼腿骨做的，此刻她含着笛孔，吹出的却不是平常的驯鹿召唤曲——而是洛辰教她的，模仿狼群围猎时的低嚎。
灰影被笛声惊得顿了顿，洛辰趁机扑过去，鱼叉尖刺进它侧腹。
那东西感到吃痛，尾巴横扫过来，洛辰被抽得撞在雪堆上，喉咙里的腥甜味正翻涌着。
“刺这里！”伊卡举着火把冲上来，火光照亮灰影腹部的淡粉色软肉。
几个猎人反应过来，举着火把一拥而上。
灰影发出刺耳的尖叫，甩落身上的鱼叉，一头扎进冰层裂缝。
水面翻涌着血水，渐渐平静下来，只留下些黏滑的透明黏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都没事吧？”洛辰捂着肋下站起来，那里被冰碴划了道口子，血正渗出来。
拉库凑过来舔他的手，喉咙里还在低低呜咽，尾巴却终于敢翘起来些。
“乌纳拉克，你看。”伊卡蹲在刚才破冰的地方，捡起块带血的黏液，“这味道......\"她皱起鼻子，”像阿爸说的'黑油'，那些探险队船上漏的毒。”
深夜的冰屋里，海豹油灯把影子拉得老长。
伊卡翻着祭司家传的桦树皮典籍，指尖停在某页褪色的彩绘上。
画里是艘沉没的船，周围环绕着长着利齿的怪鱼，旁边用古因纽特文写着“守棺者”。
“这上面说，当铁船带着不属于冰原的毒沉进水里，水神会派出守棺者。”伊卡抬起头，蓝眼睛在火光里发暗。
“它们会吃干净靠近的活物，直到毒被吃光......。”
洛辰摸着怀里的船板碎片，腐木上的锚纹还扎着他掌心。
他想起白天那东西伤口里流的血，不是红的，是浑浊的褐黄色。
“帕克图总说'文明人带来的都是好东西'，可以帮助族人生存。”
他沉思良久，突然开口。
“可是那些人，给我们带来的枪，会让人滋生邪恶的念头。”
“带来的酒，会让人痴迷沉醉。”
“还带来了让生物中毒的黑油。”
伊卡合上典籍，把船板碎片裹进驯鹿皮里。
“先别告诉长老会。”她轻声说，“阿爸说过，有些秘密像冰下的暗流，触摸的太急会把自己也卷进去。”
拉库趴在他们脚边，耳朵突然竖起来。
它抬头望向冰屋门外，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呜咽。
伊卡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
月光把雪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好像是个模糊的轮廓正站在部落边缘的雪丘旁。
“睡吧。”洛辰把裹着船板的驯鹿皮塞进冰屋最里面的石缝，“明天......”
他没说完。
拉库突然跳起来，朝着门外低吼。
伊卡吹灭油灯，黑暗里，两个人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远处传来雪粒被踩碎的轻响，渐渐消失在风里。
冰原的夜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