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浮出冰面的秘密(1 / 1)
风暴突然收了势。
洛辰蹲在雪屋背风处,哈出的白气在狼皮护颈上结出霜花。
他盯着腕间用驯鹿筋绑着的海豹油计时器——这是阿图克特意给他的,油面每下降一指宽,便是一个时辰。
此刻油面正微微晃动,像块凝固的琥珀。
“乌纳拉克!”奥图的呼喊裹着冰碴撞进耳朵。
记录员的皮靴在雪地上踩出深痕,怀里的海豹皮包裹随着跑动上下颠。
“我阿爷说风停了,但时间要比预期的要更急迫!”
他掀开包裹一角,露出里面泛着青铜光泽的鲸骨浮标。
“这是用老鲸的脊椎骨磨的,能在冰下浮起两个人的重量。”
洛辰伸手摸了摸鲸骨,表面还带着奥图体温的余温。
前世在挪威博物馆见过类似的浮具,标签上写着“原始浮力装置”,可此刻掌心的凹凸纹路里,还嵌着奥图阿爷用兽牙刻的防滑槽——每道槽都深半分,正好卡住指节。
“绳子。”他简短道。
奥图立刻解下腰间的海象皮绳,两头分别系在鲸骨浮标和自己腰间。
洛辰注意到他的指节泛着青白,指甲盖却因用力攥紧绳子而泛红——这孩子昨晚肯定偷偷磨了半夜绳结,海豹油的味道混着松脂香,在冷空气中格外清晰。
两人踩着冰层往鲸脊湾走时,脚下的冰面发出细碎的“咔啦”声,像有人在嚼冻硬的驯鹿筋。
洛辰能感觉到冰层下暗涌的水流正顶着急速变薄的冰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兽皮鼓上。
“到了。”奥图的声音发颤。
月光昨夜撕开的冰洞此刻张着黑黢黢的口,边缘的冰碴被风暴打磨得锋利如刀。
洛辰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用驯鹿皮缝制的防水短衣——这是伊卡连夜赶制的,领口和袖口都缝了海狗胡须,能锁住体温。
“我先下。”他抓住绳子,脚刚探进冰洞,彻骨的寒就顺着小腿往上窜,冻得他后槽牙直打战。
奥图在上面喊了句什么,声音被冰层闷成嗡嗡的响。
洛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滑进冰下。
黑暗像块湿重的毯子兜头罩下。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圣艾琳号”的轮廓——船身倾斜着卡在冰缝里,断裂的桅杆上还挂着腐烂的帆布,在水流中像群黑色的幽灵飘来荡去。
洛辰的手指擦过船板,木纹里嵌着锈迹。
“乌纳拉克!”奥图的拉力传来。
洛辰顺着绳子摸过去,发现船尾有间舱室的门半开着,门框上的铜饰还闪着光——是圣艾琳的十字架,和航海图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挤进门缝的瞬间,冰层突然发出撕裂般的轰鸣,头顶的冰屑簌簌落下,砸在防水衣上叮当作响。
舱室很小,堆满了锈成块的捕鲸叉和发霉的羊皮卷。
洛辰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有个铁箱,锁扣已经被腐蚀得只剩半截。
他用骨凿撬开铁箱,里面躺着本硬壳日志,封皮是深褐色的牛皮,上面的烫金字母写着“H.雷恩船长,1876年”,被冻得发白。
“找到了!”洛辰攥紧日志,冰水灌进防水衣的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可当他翻开日志的瞬间,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前半本是工整的航海记录,到第37页时,字迹开始歪斜,墨水里混着暗红的痕迹,在冰层下冻成细小的冰晶。
“7月15日,船员在鲸湾袭击因纽特猎队,抢走了六张白鲸皮……”
“7月20日,大副说神在惩罚我们,船底开始渗水……”
“8月1日,威尔逊用鱼叉捅穿了约翰的喉咙,血把甲板染成了红冰……”
最后一页的字迹几乎是刮在纸上的,墨色深到发黑:“我们不该来这里……神不会原谅我们对海的亵渎。”
洛辰的手指按在最后一行字上,冰水顺着指缝渗进日志,把“亵渎”两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团。
前世在档案馆见过类似的船难报告,都说“圣艾琳号”是触冰沉没,可此刻纸页间的血渍还带着铁锈味——和他在因纽特老人故事里听过的“红冰夜”一模一样。
“快上来!冰层要塌了!”奥图的喊声带着哭腔。
洛辰这才发现头顶的冰盖裂开了蛛网似的纹路,几缕天光正顺着裂缝漏进来。
他把日志塞进怀里,抓住绳子拼命往上爬,冰水灌进鼻腔的瞬间,他听见“咔嚓”一声——是船尾的铜钟被水流冲落,撞在船板上发出闷响,像谁在冰层下重重叹了口气。
等两人跌坐在雪地上时,鲸脊湾的冰洞已经扩大了三倍,“圣艾琳号”的船首雕饰彻底没入水中,只留下一片翻涌的黑水。
奥图的睫毛上结满了冰珠,说话时冰珠簌簌往下掉:“那、那本日志……”
“事情比我想的更复杂。”洛辰把日志塞进海豹皮包裹,抬头正看见萨姆站在十步外,黑色相机挂在胸前,镜头上还沾着融化的雪水。
传教士助手的嘴唇冻得发紫,可眼睛亮得反常:“我听见冰层响,来看看你们安全——”
“有事就直说。”洛辰打断他。
前世做考古时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带着“发现宝贝”的贪婪,裹着“保护文化”的糖衣。
萨姆的喉结动了动,伸手要碰包裹:“这日志需要专业保存,教会有恒温密室,能——”
“它不属于教会。”洛辰把包裹往怀里带了带,狼头徽章隔着皮衣硌得胸口发疼,“它属于这片神秘的冰原。”
萨姆的手指悬在半空,指甲盖泛着青白。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轻:“你会为此后悔的,乌纳拉克。”
“有些东西,不是你们能守住的。”说完转身就走,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比来时重了许多。
傍晚的篝火映得雪屋透亮。
伊卡把海豹油灯拨得更亮些,橘黄的光映在她脸上,让原本柔和的轮廓显得有些锋利。
阿图克蹲在火边,往炉子里添了块鲸脂。
火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我阿爷说过,海不会忘记,可现在的南方人……”
老猎人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他们带着枪和本子,说要‘研究’我们的生活,可最后我们的工具都进了玻璃柜,故事都成了‘传说’。”
伊卡的手指轻轻抚过日志上的血渍:“那我们要怎么做?把它藏起来?”
“不。”洛辰摸了摸狼头徽章。
“我们要让更多人看见它,而不是放在玻璃柜里当‘文物’,要让孩子们知道,我们的祖辈如何活着,又如何被记住。”
深夜,洛辰裹着驯鹿皮躺下时,日志就放在枕头边。
他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月光透过雪屋的冰窗,在日志封皮上投下一片银白,像极了鲸湾的晨雾。
睡梦里,他又听见了那种声音。
不是冰层开裂的脆响,不是海风卷雪的呼号,是低低的、带着咸腥气的呢喃,像有人贴着他耳朵说话:“救我……”
洛辰猛地惊醒,额角的汗瞬间冻成冰珠。
他坐起身,看见窗外的月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雪地上有一串深深的脚印,从部落边界一直延伸到鲸脊湾方向。
脚印很大,带着金属鞋钉的痕迹,在雪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像群铁铸的野兽刚从这里经过。
他掀开皮帘走出去,寒风吹得睫毛发疼。
远处冰原的尽头,有一片黑影正在移动,最前面的人举着面旗子,红色的底色被月光染成暗红,上面的图案模模糊糊,像朵盛开的花,又像把滴血的刀。
洛辰摸了摸怀里的日志,狼头徽章在掌心烫得发烫。
他知道,属于“圣艾琳号”的秘密,才刚刚浮出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