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哈罗德·温斯顿博士（1 / 1）
晨光刺破冰雾时，洛辰正蹲在鲸脂炉前熬海豹汤。
雪屋门帘突然被风掀开，奥图的喘息裹着寒气扑进来：“乌纳拉克，南边来了一队人，带着铁盒子和旗子！”
他手一抖，陶碗磕在石灶上，热汤溅在狼头徽章上，烫得皮肤发疼。
前晚雪地上的金属鞋印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那些戳破雪地的小坑，原来属于这群不速之客。
部落空地上已经围了一圈族人。
洛辰挤过人群，迎面撞上一面红旗。
旗面被风卷起，暗红底色下，那朵“盛开的花”终于显了形：是锚与天平交叉的纹章，和日志里“圣艾琳号”船主家族的族徽分毫不差。
“上午好，尊敬的雪狼族勇士。”
为首的高个子男人摘下皮帽，露出梳理整齐的金色卷发。
“我是大英帝国皇家人类学学会的哈罗德·温斯顿博士。”
“听说贵部落附近有19世纪捕鲸船的残骸？我们希望能进行科学发掘，当然......”
他指了指身后的雪橇，上面堆着成箱的花布、铁皮罐头和玻璃药瓶，“会以物资作为补偿。”
洛辰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在伦敦博物馆见过类似场景：考古队举着“学术研究”的牌子，把因纽特人的骨刀、兽皮地图锁进恒温展柜，标签上写着“原始文明的生存智慧”。
他摸了摸怀里的日志，纸张边缘被体温焐得柔软：“那是我们祖先的墓地，不是‘科学标本’。”
哈罗德的笑容僵了一瞬。
人群后突然响起刺耳的笑声，帕克图分开族人挤了出来。
这个被长老会剥夺了狩猎权的前猎手，半边脸还留着被冰镐划破的疤痕。
“温斯顿博士说的对！”
“我们要这些破船板做什么？不如换点盐巴、煤油——总比跟着毛头小子啃海豹强！”
几个头发斑白的年长者交头接耳。
玛拉婶母攥着怀里生病的小孙女，咳嗽着开口：“上次小阿雅发烧，要是有这些药……”
洛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奥图，去我雪屋取日志。”他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雪地。
等牛皮纸封面的日志摊开在众人面前时，阳光正落在那片暗红血渍上，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1879年3月15日，圣艾琳号捕获23头竖琴海豹，幼崽全部射杀。”洛辰的声音像刮过冰原的风，“船长在日记里写：“这些野蛮人连海豹胎盘都吃，真是毫无文明可言。”
人群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皮袄上的轻响。
阿图克老人颤巍巍摸向日志，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部落饿死17人”的字迹：“我阿爷说过，那年春天冰面裂开时，海底飘起好多小海豹的白骨……”
“温斯顿博士的资助方，正是船长家族的基金会。”洛辰突然提高声音。
“他们当年抢我们的食物，现在抢我们的记忆——你们真的相信，同样的手会捧出‘科学’？”
玛拉婶母的眼泪砸在小孙女的襁褓上：“原来不是我们不会打猎……”
帕克图的脸涨成紫猪肝色，他踹飞脚边的雪块，骂骂咧咧挤开人群。
哈罗德的金丝眼镜蒙上白雾，他低头调整仪器，金属探测仪的嗡鸣里，洛辰听见他低声说：“麻烦了。”
日头偏西时，伊卡气冲冲闯进洛辰的雪屋。
她的鲸骨护身符歪在锁骨处，发辫散了一半。
“萨姆那家伙说，我要是支持发掘，神会被‘现代学术’认可！”
“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神住在每一块冰里，在海豹的眼睛里——”
“他知道。”
洛辰把最后一块驯鹿肉干塞进鹿皮袋，“他知道‘认可’对你们意味着什么，就像知道老人们需要药。”
他替伊卡理好发辫，“但我们的神不需要玻璃柜里的牌位，需要的是活着的人记得。”
雪屋会议开到月亮爬过鲸脊湾时。
洛辰的提议被刻在海豹皮上：探险队可以在部落猎人监督下记录沉船结构，但所有骨器、文书必须留在雪狼族的石库里；每挖出一件东西，要教孩子们认字母——“我们的历史，要由我们自己写”。
阿图克第一个拍板：“我带着几个老猎人守夜！”老猎人们纷纷应和。
玛拉婶母擦着眼泪点头：“小阿雅要是能识字，就能读她太奶奶的故事了。”
哈罗德捏着协议的手青筋凸起，最终还是签了字。
他的助手琼斯收拾金属探测仪时，仪器突然发出尖啸——洛辰瞥见屏幕上的红点，正好在“圣艾琳号”沉没的坐标。
深夜，洛辰裹着熊皮巡逻。
月光把雪地照得像撒了层碎银，他踩着前人的脚印绕营地转圈，突然顿住。
在探险队帐篷后方的背阴处，有一串新踩的脚印。
比白天那些带鞋钉的印记小两圈，鞋底花纹像……
他蹲下身，指尖触到未完全冻结的雪粒——是刚留下的。
风卷着雪粒扑来，脚印边缘开始模糊，可洛辰清楚地看见，那排脚印的终点，正指向鲸脊湾的冰缝。
那里，沉睡着“圣艾琳号”的秘密，也沉睡着某个不愿被发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