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鲸脂新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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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的风裹着细雪扫过洛辰的狼皮手套,他蹲在鲸脊湾的冰滩上,靴底碾碎了一层薄霜。

探险队的雪橇辙印早被风雪填平,只余下那口封着文物的木箱,像块沉默的冰礁立在不远处。

他伸手摸向腰间的兽皮袋,里面躺着半本从沉船残骸里翻出的捕鲸船日志。

羊皮纸边缘被海水泡得发皱,却还能看清船长用鹅毛笔写的字迹:“鲸脂熬出的油比海豹油耐烧三倍,灯芯浸过盐卤能燃整夜——这是上帝赐给极夜的礼物。”

“极夜的礼物...”洛辰对着掌心哈了口气,白雾里浮起前世在挪威博物馆的记忆。

那时他站在展柜前,隔着玻璃看因纽特人用海豹油灯的复原模型,讲解员说:“他们的文明停留在石器时代,连取光都靠最原始的油脂。”

冰面下传来细碎的裂响,像有人用骨刀轻叩兽骨。

洛辰顺着声音望去,一块灰白色的鲸骨正从冰缝里挤出来,表面还粘着半融化的鲸脂——那是去年秋天部落猎到座头鲸后,被丢弃的边角料。

“我们丢弃的,或许正是他们视若珍宝的。”洛辰指尖抚过鲸骨上的齿痕,那是食腐的北极狐啃噬过的痕迹。

前世作为考古学家,他见过太多文明断层:因纽特人用鲸骨搭雪屋,欧洲人用鲸脂做肥皂;前者觉得后者浪费,后者嫌前者“未开化”。

他忽然站起身,狼皮斗篷被风卷起,露出腰间挂着的骨刀——那是重生后自己磨的第一把。

刃口比部落传统的更薄。

“为什么不能把废弃的鲸脂变废为宝?”这个念头像冰锥刺破薄雪,在脑海里扎下根。

哈鲁的雪屋飘出松木香时,洛辰正蹲在门口用骨刀敲冻硬的驯鹿肉。

年轻的木匠掀开兽皮门帘,鼻尖沾着木屑:“乌纳拉克?”

“你不是说要教我修鱼叉吗?”

“我这里有比修鱼叉更重要的事。”洛辰举起怀里的鲸骨碎片,“我需要你做个能熬油的东西。”他指着碎片上凝固的鲸脂,“就像捕鲸船日志里写的那样。”

哈鲁的蓝眼睛眯起来:“熬鲸脂?”

“老人们说那是被海灵诅咒的,会让冰原的海豹不敢靠近。”他搓了搓手,指节上还留着昨天雕刻冰矛时的血痕,“不过...你上次做的多钩鱼叉,确实比传统的多捕了三条白鲑。”

洛辰跟着他钻进雪屋。

哈鲁的工具架上摆着兽骨凿子、驯鹿角刨刀,还有半块冻硬的海豹皮——那是他改良冰刀套的材料。

“要蒸馏槽。”

洛辰翻开怀里的日志,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草图,“用鲸骨做支架,石块垒炉膛,顶部盖海豹皮当冷凝层。”

“这得去西边的冰洞。”

哈鲁摸了摸下巴上的绒毛。

“部落的火塘不能碰,祭司说新火会惊醒睡在冰层里的祖先。”

他抓起皮靴往脚上套,兽皮绳扣得咔嗒响,“日落前能搭好框架,不过鲸脂...得去去年的猎鲸点捡。”

冰洞在鲸脊湾东侧,洞口结着冰花,像块蒙了霜的水晶。

洛辰举着火把照进去,洞壁上还留着前年部落祭祀时涂的血渍,暗红的痕迹在火光里泛着褐。

哈鲁把鲸骨支架往地上一放,骨节撞在冰面上发出空响:“开始吧。”

第一次失败来得很快。

他们把鲸脂块扔进石槽,用海豹油引燃底火,可冒出的黑烟熏得两人直咳嗽,熬出的油混着杂质,像摊凝固的血。

哈鲁抹了把脸上的灰:“和煮海豹油没区别,你说的'蒸馏'在哪?”

洛辰蹲在石槽前,用骨刀挑起一点油膏。

前世在阿拉斯加考察时,他见过爱斯基摩人用兽皮口袋过滤油脂,可蒸馏法...他想起日志里另一段:“需用双层石槽,上层煮脂,下层接水,蒸汽遇冷成油。”

“把海豹皮掀起来。”他对哈鲁说,“我们需要让蒸汽上升,再在顶部盖块冰板。”

第二次试验时,冰板上凝结的水珠混着油滴往下淌。

洛辰用贝壳接住,凑到鼻尖闻——没有海豹油的腥味,反而带着点海水的咸。

“成了!”他捏着贝壳跳起来,撞得洞顶的冰碴簌簌往下落,“哈鲁,看这个!”

年轻木匠凑过来,瞳孔里映着贝壳里的油:“真清...比玛拉婶母过年熬的驯鹿油还干净。”他伸手沾了一点,抹在指尖,“不黏手,应该能烧更久。”

洞外的天光开始发暗时,他们终于得到小半罐清澈的鲸脂油。

洛辰扯下一缕苔藓,在油里浸了浸,用火石点燃。

橙黄色的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比部落里的海豹油灯亮了两倍不止。

“这不是魔法。”

洛辰望着跳动的火苗,喉结动了动。

“是...我们自己的智慧。”

哈鲁的手悬在火苗上方,感受着热意:“我阿爸说,以前有个猎人偷用鲸脂点灯,结果被海灵罚得半年没打到猎物。”

他转头看向洛辰,“但你看,这光...比月光还暖。”

莱娜的雪屋飘着草药味。

洛辰掀起门帘时,正看见她缩在兽皮堆里,嘴唇冻得发紫。

祭司之女伊卡刚走,石碗里还剩半冷的驯鹿骨汤。“乌纳拉克?”莱娜的声音像片薄冰,“你这是带了什么?”

洛辰从怀里掏出个用海豹皮裹着的小罐子:“鲸脂膏。”他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哈鲁和我熬的,涂在胳膊和脚踝上,能保暖。”

莱娜的睫毛颤了颤:“可...鲸脂是海灵的礼物,我们只能用在祭祀...”

“莱娜,你上次发烧时,抖得连骨汤都端不住。”

“涂上它,就不会感到那么冷了。”洛辰打开罐子,挖出一点乳白的膏体,“试试,就当...帮我做个测试。”

他帮她涂在手腕上,膏体遇体温慢慢融化,莱娜的眼睛突然睁大:“暖...像有只小海豹趴在我手上。”她自己抹了抹脚踝,嘴角扬起个极小的弧度,“比阿雅的暖手石还管用。”

三天后,洛辰在冰原上遇见莱娜。

她没像往常那样裹着三层兽皮,只穿了件薄鹿皮外套,脸蛋红扑扑的:“昨晚我没再发抖。”她抓住洛辰的袖子,“奶奶说,我今年冬天能跟着去看冰钓了!”

洛辰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明白:改变部落的不是鲸脂油本身,而是将智慧合理运用后的成果。

暴风雪来得毫无征兆。

洛辰正蹲在哈鲁的雪屋前调试新灯芯。

风突然卷着雪粒砸下来,像有无数把骨刀在空中乱飞。“不好!”哈鲁猛地站起来,“科图他们去东边冰丘挖雪兔,这会该回来了!”

洛辰抄起鲸脂灯就往外跑。

灯油在兽皮罐里晃荡,他把灯芯调得更旺,火苗在防风的海豹皮罩里稳稳跳动。

风雪模糊了视线,他只能顺着记忆里的方向走,靴底陷进半人深的雪堆,每一步都像在和冰原角力。

“光!”不知过了多久,风里突然传来模糊的喊叫。

洛辰抬头,看见三个黑影在雪幕里跌跌撞撞,科图的鹿皮帽歪在一边,脸上结着冰碴。

“在这儿!”

他举起灯,火光刺破雪雾,像颗坠在地上的星星。

当科图他们扑进灯影里时,洛辰听见其中最年轻的塔库在哭:“我以为...我们要变成冰雕了...”

老猎人阿图克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他裹着褪色的熊皮斗篷,皱纹里沾着雪,却没像往常那样骂年轻人莽撞。

他盯着那盏灯,喉结动了动:“我阿爸的阿爸说过...鲸脂的光会引来海灵的怒火。”他伸手碰了碰灯罩,“可这光...比我年轻时见过的任何火都暖。”

洛辰望着被风雪吹得东倒西歪的灯,火苗却始终倔强地向上。

他知道,今晚之后,部落里会有更多人偷偷议论那盏冰洞里的灯,会有更多双眼睛望向鲸脊湾的冰滩——那里还躺着无数被遗忘的鲸脂,等着被重新认识。

雪停时,部落广场的冰柱上结满霜花。

洛辰站在自己的雪屋前,望着月光下那罐鲸脂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头,看见伊卡抱着祭司长袍站在阴影里,手里捧着用驯鹿筋串起的雪晶——和前几天封存文物时一样。

“乌纳拉克。”她的声音像冰面下的流水,“明天的部落大会,你要带那盏灯去吗?”

此刻他望着伊卡手里的雪晶,突然笑了:“当然要带。”

他说,“但不是作为祭品,而是作为...我们自己的光。”

伊卡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向祭司的雪屋。

她的脚印在雪地上连成线。

洛辰低头看向手里的灯,火苗在晨光里微微摇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部落广场中央——那里,正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等着被这光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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