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杨柳含细烟(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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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月黑、风高。

目送载着美人的马车入城后,何清旻在郊外寻了一座废弃的破庙过夜。点了火,拍了拍灰尘,把几个破破烂烂的蒲团拼在一起,枕着包袱,盖着夹袍,在破破烂烂的香炉前大喇喇地躺下。

算算日子,今天已经是谢春晖被掳走的第六天,一路走来山川已经渐绿,夹袍也似乎是可以收起了。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谢春晖的安危,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聚贤庄且未取性命,那么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换做是早几年,何清旻一定会纠结于这所谓的“目的”在何,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生死以外无大事。如果主语换成他自己,那么生死其实也不是大事。

破破烂烂地庙门被敲了两下,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声道:“打扰了,在下路过此地,还请宝刹收留一夜。”

何清旻虽然早已察觉到附近有人,但没想到这人竟会如此高调,只好回道:“请进,大家都是路过,宝刹无主,想来为众生避避风雨也是应当的。”

透过包袱皮的缝隙,何清旻看见进来的是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打扮不知该说是华丽还是简朴——他穿着绸衫,背了只竹箱,腰间挂着一柄剑,剑柄上镶了三颗明珠。

年轻人见何清旻盖着头,也没有再说话,对着行了个礼。何清旻差点笑出来,这模样看着仿佛像是在对遗体作告别。那青年行过礼,在佛像背后找了块地方歇下。

晚间风有些大,吹得半扇破窗吱呀怪响,过了盏茶功夫,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穿“一口钟”的高大僧人走了进来,半扇破门在他身后晃了晃,不堪重负地倒下来。

何清旻还没想好是要装睡还是要起来,夹袍已经被人掀了起来,他只好坐起来,入眼是僧人左颊上的一道长疤,心中暗叹自己倒霉。他认出这人是近几年在江湖上出了名恶僧智一,据说出自少林,后叛出师门,在江湖上张牙舞爪。说起来这人也有些意思,平日里经常做一些欺善逞凶之事,但若遇见了大奸大恶之徒也会刀剑相向。

嚣张跋扈,不是什么好人,但却不是十分恶毒。

哪怕是自诩侠义的白道豪杰也不会特意去找这种人的麻烦。

至此可以见得,名门正派的眼睛和肚量都很大,足以装下不少东西。

杂七杂八地想着,何清旻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露出了微笑,“见过这位大师。”

智一本来已经预备好了找事,只等着对方发怒,没料到确实这么个没脾气的软蛋,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何清旻已经卷了夹袍拎在手里,另一只手也捉了包袱,“这关帝庙看着有年头没香火了,这几个蒲团还算软和,大师请。”

智一劈手夺过夹袍,抖了抖,往蒲团上一扔,嚷道:“有吃的没有?”说着,已经把何清旻的包袱抓在手里了,何清旻悄悄地后退了两步,被智一一瞪,只好站住。

包袱里的厚衣服被智一丢在一边,空荡荡的包袱皮落下来,掀起一层薄灰。

何清旻腹诽智一用力过大,又觉得他似乎是在威慑自己,于是就低下头,假装鹌鹑。

智一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唯唯诺诺的,一种是和他对着干的,见状飞起一脚朝何清旻腹部踹过去,何清旻即将被扫到的一瞬间猛地后退几步,往地上一跌,故作一副惊慌之色。

智一眉毛一横,正想踹一脚柱子出气,一人从关公像头顶跃了出来,一脚直踢智一肩膀,智一偏身躲过,那人也不追击,在他面前稳稳落地,抱拳道:“晚生韩彻,大师傅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智一“哦”了一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就是那个爱管闲事的韩彻?”

韩彻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爱管闲事”的外号,微笑道:“晚生并州韩彻。”说着,递过去一个香气扑鼻的油纸包。

智一是恶僧,并非蠢僧,韩彻是并州“拂云剑”传人,真实打实对上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见韩彻也算识抬举,一手夺过来,冷哼一声,在何清旻的夹袍上坐了,打开一看,是一包卤肉,便抓着吃起来。

何清旻倚着柱子,见韩彻看过来才施礼道:“多谢。”

韩彻和他寒暄了几句,知道此时这人应当是性命无虞,便回去歇息了。何清旻也不计较,用包袱皮把头一包,也不嫌弃灰大,找了了空地就直接躺下了。

一夜不得好眠,天刚蒙蒙亮何清旻就被一束阳光晃在脸上,索性包袱皮还在,他掀起一条缝,头正对着窗棂的空隙,又把包袱皮盖了回去。智一的鼾声很是惊人,不一会儿佛像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想是韩彻也起来了。

何清旻正琢磨着要不要趁早先溜,智一的鼾声却戛然而止,何清旻升起预感,果断地坐了起来,把包袱皮往下一拉,顺势站起来。智一抬着的脚第二次落空,愤愤地放下,努了努下巴,“佛爷我要洗漱。”

韩彻道:“你这分明是在为难人。”

何清旻只好微笑:“后院仿佛有一口井,我去看看能不能用。”

智一鼻子里哼哼着,韩彻叹气,“我和你一起。”

两人走出去,韩彻不经意似的问:“你在这里住了有些日子了?”

何清旻不好说自己听见了水声,只道:“这关帝庙虽然已经破败了,但我看前面有过院墙,后面也有些断壁残垣,想来当初应该也曾经香火鼎盛,既然如此自然是应该有井的。”

韩彻点点头,何清旻试探道:“韩公子是往哪里去?”

韩彻俊脸一红,摸了摸下巴,“我本是要到幽州去的。”他说着,声音不免低了下来。

何清旻一时间无言以对。

何清旻沉默了片刻才道:“应当是反了。”

韩彻用剑鞘拨开杂草断枝给两人开路,有些羞赧:“我自小就不太认路,以往出门都是和人结伴而行。”

何清旻试探道:“说来也是有趣,这几日在路上碰见好多人都是要往幽州去的……实不相瞒,我是从凉州来,世袭贱业,追拿一个往幽州去的逃犯。韩公子也看见了,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本就不可靠,这一路上有碰到不少好汉,心里面有些着慌。”

韩彻听了,瞪大眼睛道:“那你追的逃犯可不是什么一般人吧,下月初岑老爷子大寿,有传言说老爷子要在大寿当天宣布冀州盟主更替一事,不少豪杰都往幽州去,江湖不比官场,只要行侠仗义,哪怕背了人命也好犯了律法也罢,都不重要。”

何清旻听出韩彻言下之意,没有接话,指着远处道:“韩公子,你眼力好,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一片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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