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何燕赵陲(上)(1 / 1)
日头高高地升了起来。
一缕缕晨光翻过山头、越过溪流,照耀在僻静的山路上,乡间的野店展了酒旗,灶上的火也烧了起来,晨间的第一壶粗茶被浓浓地冲了起来,苦香顺着壶嘴慢悠悠地飘出去,不多时,远远地传来货郎叫卖的太平歌,叽叽喳喳的鸟声渐渐歇了。
天气渐暖,智一的僧衣外披了一件满是补丁的罩衫,缠了包头,胡子已经爬了一脸,只露出鼻子和眼睛,完全看不出一点僧人的模样了。
茶摊的主人见状喊道:“客人,今天的太阳毒,趁早喝完茶再走,免得中了暑气。”他这话说得毫无道理,眼下不过五月天,纵然太阳毒辣,山间草树浓密,走上几步就进了林子,可见全是为了招揽生意。
智一瞪了瞪眼,配上不见五官的面孔多少有些可怖,但摊主常年在这野店,每日里见的来往客商就、江湖豪侠不计其数,早就练出一副铁打的胆子,赔笑道:“小店除了野茶,苦丁也有。”
按智一的脾气,若是平时,听见摊主这样喋喋不休,少不得踢翻他两张桌子掀了茶炉不可,但他只是瞪了眼,冷哼一声抬脚便走,没等走出一步,一根钓竿像是凭空从他脚下生出一般,活生生将他绊了个跟头。
“爷爷,我看书上说,胖和尚是要抓来吃的。”
智一先是一愣,他自从三岁以后就没有再被什么东西绊倒过,趴在地上都没有反应过来;尔后是一惊,因为他已经知道这孩子说的是自己;随即心底一凉,他适才分明可以确定自己前后无人。心中千念不过瞬息之间,智一全神戒备,故作爬不起来的模样,只听一个老人的声音道:“早说少看点西游记的话本,不是哪个和尚都能煮来吃的。”
智一贴着带着些潮意的泥土,心道哪个和尚都不能吃,只听的小孩道:“爷爷,这和尚是摔死了吗?”
老人佯怒道:“胡说,这么大这么胖的和尚,怎么能轻轻一摔就摔死了呢?”
智一怒火中烧,却强行克制住,他身形算得上高大,但绝称不上是“胖”,听说话,这两人似乎并不是他要躲的人,一边想一边慢慢起身,钓竿、孩子……智一悚然一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老怪物怎么突然也来了这里?正想着,只听得远处一阵马蹄声,智一暗道不好,翻身起来就要跑,刚迈出一步猛地觉得天地倒悬,又狠狠地摔了一跤。
“爷爷,胖和尚要变成死和尚了。”
老人笑道:“不会不会,胖和尚肉多。”
智一已经顾不得被取笑了,翻身而起,他知道这祖孙二人并无取他性命之意,否则不会仅仅是绊倒取了了事,施礼道:“不知老丈有何事?”
小孩笑道:“爷爷,这胖和尚真老实,被绊倒都不生气。”
智一小心翼翼地瞄去,只见靠门的一张条桌上搭着钓竿,一个穿粗布单衣的老人坐在桌前,侧对着门,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跨坐在长登上模仿骑马的样子摇来晃去,摊主拿了一只补过的破瓷碗放在老人面前,又拎了壶来倒茶。热气袅袅,待摊主拎着壶走了,老人才道:“听说胖和尚脾气也不好,不知道怎么转了性,可能是看我们一老一幼。”
小孩拉长声音“哦”了一句,笑嘻嘻地道:“爷爷是说这胖和尚有礼貌,不是欺软怕硬?”
智一被这祖孙你一言我一语挤兑了半晌,硬生生地克制住了,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又过了一会儿,那孩子说腻了,跑出去路边摘刚开的黄花,老人抬眼瞟了瞟智一,吩咐道:“坐。”
智一从善如流。
他坐在下首的位置,微微低头,做出十足恭谨的模样。如若没有记错,这人便江湖上有名的“钓叟”。此人成名三十余年,年轻时在苏北武林堪称一霸,为人喜怒无常、性格乖张,上了年纪以后下手没有以前那么狠辣,鲜少随意杀人了。他两三年前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孩子,有传言说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以后,“钓叟”似乎脾气好多了,还要好事者悄悄给这孩子取外号叫“莲娃”……
智一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这人怎么跑到北边来了。
好像还盯上了自己。
钓叟高声道:“老兄,再倒一碗茶来。”
摊主拎了碗和茶壶过来,滚开的茶水冲进碗里,门外的马蹄声更近了,只听一声娇呼,“呀,这有个孩子。”
那瘦马堪堪停住,孩子欢叫着跑开了,马车中掀开的帘子被松开,智一只看见两根纤细的手指隐了进去,不消片刻,一名极美的少女下了车,她虽然年少,但眉目间含情带怨,风情万种。
这少女正是若愚。
年二勒住马,拴在一旁,向摊主问草料,摊主一脸为难,道:“小店确实没有这个,不过再往前十二里有个客栈,不如客人先坐下喝杯茶,歇了脚再去。”
年二看了看若愚,递了一把铜钱过去,摊主喜滋滋地收了,年二和若愚一起扶着谢春晖下了马车,不仅智一,钓叟都多看了好几眼。
孩子叫道:“漂亮姐姐。”
钓叟摸了摸胡子,在年二脸上盯了一会儿,笑道:“原来如此。”
年二不理会,在里面捡了一张桌子坐了,摊主不仅上了茶,还端了一盘粗点心来。年二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将点心掰开了,似乎觉得难以下口,并没有吃。
智一看出钓叟似乎认识这赶马车的中年人,又瞥了一眼两名少女,暗自摇头,这样的美人能见到一个都是不易,心知内里别有隐情,也不便问,只是见钓叟似乎不打算再说话,知道他是避讳那中年人。
想到此处,智一放下心来,终于稍微有些松懈。这些日子他东躲西藏,没吃过一天好饭、睡过一天好觉,虽不知钓叟找自己是做什么,却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如此以来反倒不怕有追兵了。
年二饶有兴味地看着钓叟和智一,心中的烦闷稍微散了一些。他带着若愚本就无法快速前行,更何况还有谢春晖,他倒是不想歇息这么频繁,但谢春晖的穴道不能一直点住,为了避免他成残废,时不时的还要让他走动一二,有时年二心烦便想不如杀了算了,但又一想到能让谢家出丑,按住烦躁的心情,照计划行事。
没想到这荒山野店却见到了钓叟和智一。
心知二人避讳自己,年二兴趣更浓了,甚至打算再多坐一会儿。
小半个时辰过去,孩子已经玩腻了,串了一串花环笑嘻嘻地要送给不会动的姐姐,年二点了点头,若愚接过来给谢春晖戴在头上,黄花乌发,衬着妆容精致的面孔,更显得清俊别致。
若愚赞道:“灿若春花。”
谢春晖从最初的羞耻到现在已经开始麻木了,他勉强能动的只有眼睛和嘴巴,于是都闭起来。
孩子仰头道:“这个姐姐不高兴吗?”
若愚柔声道:“这位姐姐先天残缺,走不了路,也不能说话,这样美的人却有这样的缺陷,怎么能不难过呢?”
孩子张口想说这姐姐明明是被人点了穴道,又记起爷爷说在外面不要随便说这种话,歪了歪头,看了半晌一蹦一跳地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