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何燕赵陲(下)(1 / 1)
何清旻向韩彻道:“玉玲珑是什么?”
韩彻微微有些诧异,“贺兄没听说过吗?没想到玉玲珑竟然落在……”他微微摇了摇头。
何清旻本以为吴鹏起是借着钓叟的话随口胡扯,但看薛玉的表情不似作伪,仿佛要的竟真是那“玉玲珑”。
薛玉强压住怒火,扑上前,吴鹏起抄起手边的炉钩,卷着一串火星直朝薛玉门面而去,薛玉并不闪躲,陌刀劈开火星,噼里啪啦地落在草棚上,钓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闪身到棚外,智一也不迟疑,飞身而出。吴鹏起掀起张桌子被薛玉一刀皮劈碎,吴鹏起无计可施,一咬牙运起内劲向侧已拍,半边茶棚瞬间塌下来,草灰齐飞。
何清旻稍微有点后悔没早走,与韩彻一前一后避开,刚跑到棚外,整个茶棚轰然倒塌,不过瞬息,薛玉与吴鹏起先后破草而出,薛玉陌刀依旧泛着精光,吴鹏起的炉钩已经断了。
“到底在哪里?”薛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间蹦出来的一般。
吴鹏起环顾四周,见其余几人好像都对这宝物不感兴趣一样,呆了片刻后哈哈大笑,又倏然止住,“不在我这里。”
薛玉怒极反笑。
吴鹏起擦了擦额上流下来的血,“你来晚了。”
薛玉道:“吴鹏起,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既然能来找你,那就是已经都调查清楚了,你这两年去过什么地方,干过什么事情,什么时候来的这里……都清清楚楚。你现在说了,我还可以给你留一条命,如果你不说,杀了你再找也不是什么难事。”
吴鹏起反而平静了下来,露出了没被拆穿前的、摊主的笑容:“东西,我已经交给四海门了。”
薛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何清旻恍然大悟:“刚才那个人从点心里拿出来的东西……就是你们说的玉玲珑吗?”
“四海门?”韩彻重复了一遍,忽然变色:“那这么说,那两个少女可能并不是那……那魔头的女儿?”
薛玉直勾勾地盯着吴鹏起,吴鹏起看了看薛玉,又环顾四周,百余骑依旧保持着来时的姿势,比官府训练有素的骑兵还要齐整,闭了闭眼,低声道:“你既然调查过我,那就应当知道……我……我以前娶过一个老婆。”
薛玉冷笑道:“你的老丈人无意间得到了玉玲珑,他并非江湖人士,也不认得这东西,只是当作寻常首饰送给了女儿,你认出玉玲珑后生怕被人发现,杀了你老丈人一家四十八口人,连你老婆都没有放过。”
吴鹏起道:“我有一个女儿……那个时候她已经做了四海门沈护法的小妾。”
何清旻插嘴道:“这么说来,薛公子是顺着他丈人的线索追查到他的?”
薛玉的笑容变得很奇怪,“不……没有人知道玉玲珑的下落,但是一家四十八口灭门并不是小事,不仅仅是江湖,甚至惊动了官府。”
何清旻听懂了。
韩彻愤怒异常,涨红了脸,智一道:“这么说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他不杀岳父一家,反而没人知道……况且,玉玲珑他拿了也没用吧。”
“是啊。”薛玉嗤笑一声:“毕竟是大案,查着查着,就查到了。”
吴鹏起嘴唇颤动,似哭似笑。
何清旻重复问:“玉玲珑……到底是什么?”
回答他的人是蹲在路边的孩子。
“玉玲珑,玲珑玉,莫回头,黄泉去。”
稚嫩的童声唱起来,反而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钓叟道:“活死人肉白骨的玉玲珑……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那又是怎么被吴鹏起认出来的呢?”
没有人回答何清旻的疑问。
看着吴鹏起,何清旻又问了一遍,吴鹏起像是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
何清旻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玉玲珑……你们……”
薛玉打断道:“玉玲珑是真的。”
何清旻没有和他继续争辩,只是问:“青冥剑又是怎么一回事?”
孩子睁大了眼睛:“大叔,你是在哪个山头里修行的吗?”
韩彻道:“青冥剑说来话长了……只说结论的话,据说它可以开启宝藏。”
何清旻觉得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但是脸上依旧是微微的笑容。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过青冥剑。
——但是没有人会相信。
就像所有人都相信玉玲珑的存在一样,他们也相信着青冥剑。
何清旻清清楚楚地知道所谓“青冥剑”只是自己随口说出来的一句瞎话,所以他不相信青冥剑,也不相信玉玲珑。
但是……他扫过在场的众人,他们或动心或不动心,但至少他们都相信。
青冥剑是不存在的——这句话如鲠在喉。
最终何清旻咽了下去。
“何清旻”的死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以至于直到现在都还有人在峨眉山的舍身崖悼念。
“何清旻”如果活着……不,他不可能、也不应该活着。
“何清旻”最好的结局就是带着众人的惋惜和遗憾死去,在作为天才陨落的同时带着或真或假的秘密和或真或假的宝藏一起长眠,化作众人口中的叹息……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结局。
“何清旻”这个人不需要存在,只需要作为一个符号,充当碑亭里的石碑就够了。
何清旻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地笑起来,“抱歉,我实在是……孤陋寡闻。”
韩彻不明白他为什么抱歉。
有的人活着就是一种错。何清旻想着,微笑道:“你要杀他吗?”
薛玉明白过来他是问自己,摇摇头:“没有必要了。”
确实没有必要了。
吴鹏起在茶棚倒塌的那一瞬被陌刀砍中了后背,虽然不算是致命伤,但这半晌一直淅淅沥沥的流血,没有包扎还在不停的活动,在这无医无药的荒处,除了死别无他选。
薛玉带着骑兵向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走了,马蹄卷起的灰尘落定的时候,何清旻轻声赞道:“这位薛姑娘,果然女中豪杰。”
韩彻惊讶地道:“什么?薛姑娘?”
何清旻微微颔首:“是的,薛姑娘。”
韩彻还没缓过神来,何清旻听见身后细微的响声,知道是钓叟带着智一走了,虽然有些好奇,但并不重,也就不去理会,只对韩彻道:“我们也走吧。”
韩彻答应着,正要和人打招呼,一转身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见何清旻已经去解马,也跑过去,“贺兄等等。”
幽州,白鹤山庄。
白鹤山庄里不仅有白鹤,还有孔雀。
也有山。
庄也是货真价实的。
岑老爷子看起来并不老,也不像是个老爷子。
但他的确是岑老爷子。
他在江湖上成名的时间太长,“白鹤山庄”屹立在幽州的时间也太长,大厅上那块前朝大将军亲笔提的“幽州第一剑”的牌匾也挂的时间太长。
此时,面色红润、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年人的岑老爷子正站在牌匾的下方,抬头看着这无比熟悉的五个字。
幽州第一剑。
岑老爷子十分满意,他后退了几步,满带着欣慰地将牌匾来来回回地又欣赏了几遍。他这样做的时间太长,以至于他自己都差点忘了,三十年前他刚得到这块牌匾时的不满意。他忘了自己的不满意,忘了当时在想为什么是“幽州”而不是天下。
说来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年轻的时候和年老的时候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完全判若两人,而本人对此却毫无所知,甚至以为自己一点都没有变。
通常,在岑老爷子欣赏牌匾的时候是没有人来打扰他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
在必须被打扰的时候,岑老爷子并不会生气。
今天就是,必须被打扰的时候。
于是稍微有些不悦的岑老爷子只好收起不悦,接受了这不在意料当中的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