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峨眉山月照秦川(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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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月踮着脚尖悄悄地靠近,何清旻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手中的笔不停,也并不回头,口中道:“别闹,还差一句。”

贺明月嘟着嘴,只好停下偷袭的脚步,冲着对自己笑的兄长做了个鬼脸。

贺青衣笑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又问:“你师父也该来了吧。”

时值九月,正秋高气爽,“何园”的后花园的“观月亭”里除了鸟声虫鸣,就只剩下这三个孩子。此间主人名叫何玉,字怀瑾,有举人的功名,但并不去吏部待选,反而半只脚踏进江湖,功夫不高不低,乐善好施,在本地颇有些人望。

何怀瑾如今不惑之年,家里略有产业,和发妻江芸伉俪情深,膝下只一个独子何清旻,在他阴差阳错有恩于“陕州一剑”花自芳后何清旻拜其为师。花自芳常年行走江湖,但每年秋冬之际必会来何园盘桓一两个月,考校、传授弟子功课。

何清旻写完最后一个字,慢条斯理地涮了笔,挂在笔架上,才道:“也不一定,有时早一些,有时晚一些。”他抬头看向贺青衣,有些不舍地道:“只是你……你们这么快又要走了。”

这兄妹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妹,与何清旻同龄,在青城学艺,因其父母生前与何家乃通家之好,自何清旻有记忆以来二人每年八九月都会来小住一段时间,何清旻平日里除了读书练武,并没有年龄相近的朋友,因此每年总是盼着他们来,舍不得他们走。

贺青衣探过身去看字,那字并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四寸厚的石板,用羊毫作刀,在石板上凿刻出小楷,墨汁均匀,入石三分却丝毫不乱,羊毫笔头亦是无损,莫说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只怕许多江湖上成名的人物都没有这份功力。

“怪不得我师父说你是天才。”贺青衣毫不掩饰地赞叹,“我若是能做到你五分就好了。”

何清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是故意在朋友面前炫耀,只是这是师父留下的功课,他早些日子贪玩,眼下不知师父会不会突然上门,才起了赶工的心思,红着脸道:“你快不要这样说了。”

贺明月撇撇嘴,“喂——”

贺青衣捂住耳朵,何清旻走过去,作揖道:“大小姐这是怎么啦?”

贺明月刚要说话,只听贺青衣指着石板道:“峨眉……义父真是对峨眉念念不忘。”

何清旻失笑:“故土难离……是这么说的吧。”他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一面帮贺明月把松了的辫子绑好,一面道:“昨晚我还听他半夜在院子里说什么‘此处月是峨嵋月,峨眉月非此处月’,绕口令一样。”

贺明月挑眉:“你昨晚偷溜出去玩怎么不叫我?”

“我是去茅房。”何清旻说着,头发也扎好了,于是向贺明月问道:“今天想玩什么?”

小孩子玩耍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贺明月也有些腻了,她眼珠一转,狡黠道:“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我?”

贺青衣暗笑,何清旻果然上当,“当然。”

贺明月跳起来,拍手笑道:“我要出去逛逛。”

何清旻有些犯难,贺青衣替他解围道:“明天师父就要来接咱们了,到时候不就能去街上逛了?”

贺明月扭着手,“那不一样嘛。”

一提起明天,何清旻不免有些失落,“你们明年早点来。”

贺青衣也有些伤感,忍不住上前拉住何清旻的手,贺明月握住何清旻另一只手,何怀瑾来的时候,就看见三个孩子手拉着手转成一个圈,眼泪汪汪地互相对视,一时间觉得既可爱又可笑,半晌才咳嗽一声,明知故问:“这是干什么?”

三个孩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何清旻和贺青衣赶紧撒开手,贺明月还紧紧握着何清旻的手不放,噘着嘴脆生生地道:“义父,我给你做儿媳妇吧,我就不回青城了。”

何清旻脸红成一片,想说句话,结结巴巴说不出口,何怀瑾大笑:“明月,你不想着行走江湖仗剑天涯啦?”

贺明月道:“我可以和秋声一起仗剑天涯。”秋声是何清旻的小名,取他名中“清朗秋日”的近义。

何怀瑾故意问道:“秋声,你说呢?”

何清旻清了半天嗓子,才道:“说不定明月以后会反悔呢。”

贺明月一生气,一脚跺在何清旻脚上,何清旻不敢躲,硬生生受了这一记,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连忙道:“我愿意我愿意。”

贺青衣笑出眼泪,何怀瑾边笑边摇头,“说定了,等你及笄,我就去找你师父提亲。”

贺明月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又觉得把害羞表现出来有些丢人,昂着头道:“那就说定了。”

“你这丫头。”何怀瑾笑着指了指她,却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穿了绳孔的玉雕来,“来,给你信物。”

贺明月脸一下子臊红了,背着手在身后直扭,何怀瑾大笑,“逗你玩的,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莲花,你看还喜欢吗?”何怀瑾别无他好,唯独喜欢玉雕,闲来经常自娱。

贺明月接了过来,只见拇指大的一块青玉,莲瓣莲蕊清晰可见,喜不自胜,叫道:“多谢义父。”

“好,我这老头子也不耽误你们了,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了给你们送过来。”

贺明月嫌热,点名要吃奶油松仁卷和杏仁糖,何怀瑾走后,贺青衣叹着气悄悄跟何清旻抱怨:“听了就觉得腻。”

“我听见了。”

贺青衣噤声。

过了小半个时辰,丫鬟端着食盒过来,果然有贺明月要的两样,另还有白糖糕、桂花酥酪两样点心,再往下看,是一大碗鸡汤、一大碗鸡蛋羹另四碟小菜并米饭。三个孩子在凉亭中吃了饭,贺明月说要去钓鱼,何清旻叫人准备东西,一起去了后院的池塘。

虽是池塘,水却是从江中引来的活水,如今荷花开得败了,残根败叶还没有清理,看上去很是萧条。

贺明月只道钓鱼的乐趣在于钓,并不在鱼,挂好了饵,向池塘里一抛。何清旻抬头看了看天,“好像要下雨。”

贺明月不以为意,“昨个儿下午不也阴了一会儿?”

贺青衣摇头:“你就是不想进屋。”

贺明月习武上天赋胜于其兄,读书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也不爱下棋,在屋子里没有可玩的,只觉得闷得难受,闻言叹气:“我就不知道书有什么好读的。”

何清旻随口道:“譬如你见这残荷败叶,就能想起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来,意境萧然……”他话音还未落,黄豆大的雨点蓦地砸下来,三人皆是一愣。

贺青衣拍手道:“言出法随,何大师好本领。”

何清旻哭笑不得,贺明月佯怒,“好啊,是你小子坏本姑娘的好事!”

三人只顾着玩闹,并不躲雨,过了一刻左右,几个仆婢披着蓑衣、拿着伞来寻他们,他们也知道是何怀瑾的授意,乖乖地各自回了房,洗澡驱寒。

他们三人住一个两进的小院,贺明月住一间房,贺青衣和何清旻一起,洗了澡,何清旻本想用内里直接烘干头发,又想起早上贺青衣说羡慕他的话,老老实实用毛巾擦干,贺青衣见状也没有多言,只拉着何清旻的手道:“等我回去了就给你写信。”

何清旻点点头,“再见就又要明年啦。”

秋雨多愁,多愁时的别离更愁。

贺青衣道:“我师父说,分别是为了下一次再见,我们今年的分开,就是为了明年的再见。”

何清旻点了点头,但还是觉得心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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