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愿他一切顺遂（1 / 1）
时间悄然流逝，闹钟的指针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六点的位置。
顾北突然想起今天是林依楠的生日，一想到这个坚强而又羞涩的少女，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心疼。
作为一名从大山考出来的姑娘，那个被她翻越万重山才暂时脱离的家，从未成为她的依靠，更像是缠绕不休的枷锁。
那个所谓的家，唯一能寄来的就是一张张催缴学费的单据，还有每一次开口都必然是索要生活费的冰冷电话。
电话里甚至从未提起她的生日，都是催促着让她打钱。
连一个生日蛋糕，一句象征性的祝福，对于她而言都是奢侈和从未企盼过的奢望。
她今天，是不是依旧在那个充斥着油炸食物浓重气息的肯德基里，穿着那身不甚合身的红色制服，重复着擦桌、点餐、堆起笑容说“欢迎光临”的循环？
顾北心里某个角落倏然被尖锐的情绪撞了一下。
他猛地丢下笔，抓起桌上的钥匙就冲出了家门，甚至没顾上和小姨周慧芳说一声去向。
小区门口不远那家飘散着甜蜜香气的蛋糕店是他唯一的目标。
玻璃柜台里琳琅满目的蛋糕如同一个个小型的甜蜜诱惑。
顾北的视线快速略过那些花团锦簇的奢华装饰，最终落在一款简洁的粉色奶油蛋糕上，柔和的底色上点缀着饱满鲜红的草莓。
“就这个，草莓味的，”他指着那款蛋糕，对笑容甜美的店员急切说道，“麻烦帮我新鲜现做一个，要最大的那种。水果多放点，特别是草莓。”
顿了一下，他又强调，“还有卡片。”
他补充，“生日卡，也要一张。”
店内的冷气和甜香沁人心脾，而店门被推开时的声音却显得突兀。
“顾北？”悦耳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
顾北转身，宋佳琪的身影带着微凉暮色映入眼帘。她显然是刚吃完晚饭，神态慵懒，精致的小脸上还有些许的红润。
“这么晚了还在蛋糕店？”宋佳琪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他手中还空着的订单票据，笑意里带上了惯常的打趣：“让我猜猜，萌萌妹妹过生日？你该早点提醒我呀，空着手去多不好意思！”
“不是萌萌……”顾北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今天……是林依楠的生日。”
他快速看了一眼宋佳琪。
果然，她脸上那抹轻松的笑意瞬间凝固，继而淡去，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一下，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在她明亮的眼底飞快掠过。
空气似乎有几秒钟的凝滞。店里的冷气运转声变得清晰起来。
“哦，是她啊...”宋佳琪轻轻应了一声，语气飘忽，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弯起嘴角，可这笑意却显得不太有根基，“那你动作得快点儿了，别让人家先到了。”
她眼尖地瞥见他手中的蛋糕，“草莓味？林依楠喜欢吃草莓味啊？”
顾北察觉那语气里若有若无的细刺，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就是随便买的。”
提着那个漂亮的大蛋糕盒子走出店门时，然后又对宋佳琪开口说道：
“走啊，和我一起去，吃点蛋糕。”
“人多，也更加热闹一些。”
顾北怕宋佳琪又发小脾气不去，然后解释道：
“林依楠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
“父母也更加偏爱她弟弟，所以从来没有正经有人给她过过生日。”
宋佳琪的脚步忍不住停顿了一下，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脸颊，天色渐暗。
她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惊讶表情，抬头看着顾北那真诚而又温和的眼神，听得出来这句话是故意解释给她听的。
没想到那个瘦瘦弱弱的小林老师，竟然还有这样故事。
她低头看了看顾北手中那个包装精美，属于另外一个女孩的礼物，眼底刚刚那一抹失落的神色，瞬间变化了一下。
几秒后，宋佳琪宛然一笑，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好啊！那我今天也沾沾寿星的光！”
两人提着蛋糕回到小姨家时，客厅里明亮而温暖。
萌萌正在写作业，小姨周慧芳在厨房收拾碗筷。
看到顾北提着的蛋糕盒子，两人都有些意外。
小姨擦着手从厨房走出：“哟，这是要提前给萌萌过生日吗？还差着日子呢！”
“不是的，小姨，”
顾北将蛋糕小心地放在桌上，解释道，
“今天是林依楠的生日。”
周慧芳恍然，随即脸上浮现出关切，“哎呀，这样啊。”
顾北一边拆着蛋糕的包装绳带，一边低声补充：
“她家里人从来就没给她过过生日。”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原本轻松的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厨房里隐约的水流声似乎都停止了。萌萌抬头看着哥哥，手里抓着一块红色积木，忘了动作。
宋佳琪安静地站在门边，看着周慧芳温和的脸上瞬间涌上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慈爱。
那种纯粹的真挚关怀，如同透明的水流，瞬间淹没了她心底之前那点不自在的涟漪，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
“作孽哟...”周慧芳轻声叹息，眼底的温柔几乎满溢，“多好的姑娘啊！”
她立刻行动起来，语气果断，“萌萌，快，帮妈把你哥上次买的那把生日蜡烛找出来！哎呀，家里还剩点彩色皱纹纸吧？咱们赶紧弄点氛围！顾北，你再去小超市看看，有没有小礼炮什么的...”
一场小小的布置迅速展开。
周慧芳翻出珍藏的米白色蕾丝桌布小心铺好，将那个顶着鲜红草莓的蛋糕端放中央，插上细细的数字蜡烛。
萌萌兴奋地把她手工盒里能用的宝贝全翻了出来——亮晶晶的彩带被她缠在了餐桌椅背上，闪着碎金光的星星纸被她精心贴在墙面，歪歪扭扭地排成一颗心的形状。
宋佳琪利落地帮忙调整着位置，找出几只素雅的盘子和小碗装糖果。
厨房里，周慧芳还特地开了火，特意又下了一碗长寿面里面放了两个荷包蛋。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屋内小小的天地却被用心点亮的灯火和细节的布置撑开了一个特别的空间，充满了无声的期待。
当门铃终于响起，所有的动作和细碎的交谈都戛然而止，大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视线聚焦在那扇门上。
几秒安静的对视之后，房间里骤然响起童稚而欢快的歌声：
“祝你生日快乐……”
伴随着歌声，门被顾北从里面拉开。
暖黄色的光芒瞬间倾泻而出，包裹了门外那个骤然僵硬的身影。
林依楠走了进来，她的马尾辫在奔波中略显松散，几缕碎发有些汗湿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鬓边。
脸上写满了一天兼职带来的明显疲惫，眼皮底下透出淡淡的青色，微抿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可就在门开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像被一道电流击中般定在原地。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羞怯和谨慎的眼睛猛地瞪圆，里面映满了跳跃的烛光、蕾丝桌布上巨大的蛋糕、墙上那些亮闪闪的星星和彩带，还有一张张在灯光下含着温柔笑意注视她的脸庞……顾北，宋佳琪，周姨，甚至还有跳起来拍着手、唱歌唱得最响的小萌萌。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只有纯粹的喜悦和祝福，找不到一丝她惯常所恐惧的审视或冷漠。
她手里还拎着那个装着几本旧参考书和教案笔记的帆布包。
那包沉甸甸的，边缘因为使用频繁而磨损发白。
此刻，“哐当”一声轻响，包直直地从她失去了所有力气的手中滑落，沉闷地砸在地板上。
里面厚重的课本顶开了拉链口，散落出一角被荧光笔划满了重点的书页。
歌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温暖的魔力。
林依楠呆呆地站着，胸口的闷痛如同海浪般一阵强过一阵地翻涌上来，死死堵在喉咙口，噎得她喘不过气。
呼吸变得灼热而艰难，眼前的烛光晕染成一片模糊、颤抖的金色光晕，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像浸泡在了晃荡的水中。
“依楠姐！快点进来吹蜡烛呀！”
萌萌快乐地喊着，像一只活泼的小鸟一样跑过来，伸出小手就牵住了她冰凉的手指，试图拉着她往里走。
那孩子柔软的、带着温热的触感，猛地灼穿了那片死死堵在林依楠心口、让她几乎窒息的坚冰壁垒。
“哗啦”一声。
压抑了十几年的冰层猝然碎裂，滚烫汹涌的泪水彻底决堤。
积蓄了太久太久的孤单和从未言说的渴望，在这一刻的烛光与善意前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泪水根本不受控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汹涌地奔涌出来，迅速爬满了她苍白瘦削的脸颊。
她死死咬着发颤的嘴唇，极力想要憋住那让她自己都感到无措和羞耻的呜咽声，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低哑的气音，整个纤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激烈的情绪彻底撕裂。
从未有人给她点过蜡烛啊。
没有人把她放在过人群的中心。
“傻孩子……”
周慧芳眼圈一红，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颤抖的女孩一把搂进了怀里。
那怀抱温暖、宽厚，带着厨房里食物的暖香和母亲般温柔的气息，是林依楠在梦境中都不敢肖想的依靠。
周慧芳拍着她的背，声音也有些哽咽，
“好孩子，不哭，不哭啊……生日该高兴才对！喏，蛋糕都等着你吹呢！”
感受到怀里的女孩仍在拼命地抽噎，周慧芳心都揪紧了，她轻轻拍打着林依楠的背脊。
那单薄的肩膀在薄薄的工作服下剧烈起伏，能清晰地摸到硌手的肩胛骨。
“依楠姐，生日该笑笑呀！”
萌萌也挤到了林依楠身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有些笨拙又异常认真地擦着她脸上那些源源不断的泪珠。
顾北默默俯身捡起了地上那个沉甸甸、沾了灰尘的帆布包。
看着她在小姨怀中哭得近乎失态的样子，一股混杂着酸楚和温暖的情绪堵在心口。
他拿起桌上纸巾盒递过去。
宋佳琪的心口也微微有些发闷。
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走近，拿起另一张纸巾，动作并不特别熟练地轻轻塞进了林依楠冰凉的手心里。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包围下，那汹涌的泪水才渐渐从无法自抑的狂潮平息为悲伤的余波。
林依楠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痕迹，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但她终于抬起了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开口：
“我...”
“谢谢你们。”
这是她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第一次郑重地收到生日祝福。
“来，小寿星，”
周慧芳松开怀抱，温柔地半推着还在抽噎的林依楠走向点着蜡烛的蛋糕，眼睛还有些湿润，声音却已调整得轻快起来，
“蜡烛快烧完了！咱们得好好许个愿！”
数字蜡烛橘黄色的火苗在奶油上方微微摇曳，闪烁着极其温暖的光芒。
泪痕未干的林依楠被众人围在小小的烛光圈里，那光映在她湿润的眼眸中。
蛋糕上堆叠的鲜红草莓像是凝固的、甜蜜的心跳，上面还用奶油写着林依楠的名字。
顾北就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少年侧脸映着烛火的暖光，轮廓柔和。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带着某种她不敢深究的认真。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窗外都市的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回响，房间里只剩下奶油和酒酿的甜香，只剩下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响，只剩下身边这些人呼吸的节律和她自己仍在努力平复的心跳。
她闭上那双被泪水洗刷得异常清澈的眼睛，微微向前倾身。
合十的双手冰凉依旧，紧紧抵在还在轻轻起伏的胸口。
蜡烛散发的温润暖意温柔地烘烤着她被泪水濡湿的脸颊皮肤。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心脏的声音无限放大。
那一刻，林依楠心里那片漆黑一片的夜空，被谁用温暖的手，轻轻点亮了一颗明亮的星辰。
而那星辰的中心，清晰地映着一个少年的轮廓——是顾北鼓励的温暖注视，是顾北默默递来的纸巾，是他提议为她点亮的蜡烛。
愿他得偿所愿。
愿他一切顺遂。
她默默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祈祷着，那是她积攒了十九年所有的运气和福分凝成的唯一信念：祝顾北考上最理想的好大学！一定！一定要考上！
然后，她俯下身，对着那十七年来终于为她而燃的烛光，深深地、慎重地吸了一口气。
气息饱满了胸腔，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决绝。
她微启唇瓣，用力吹出。
“呼——”
蜡烛在她的吹拂下齐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