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我有话对你说（1 / 1）
房间里的灯光在蜡烛熄灭的短暂黑暗后重新亮起，烛火的余烬在空气中留下一缕几不可闻的青烟气味，混合着蛋糕香甜的气息，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踏实感。
林依楠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那张平日里总是努力显得坚韧的小脸，此刻清晰地映着灯光，一道蜿蜒的泪痕在柔和的暖光下显得如此夺目。
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幸福与感动满溢到无法承载的证明。
上一次如此纯粹地开心到失控落泪是什么时候？
记忆瞬间被拉回到那个同样闷热的夏天——高考成绩放榜日。
她成功的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那一刻她终于抓住了一条微弱的金线，一条能把她从大山环绕、贫困压抑、亲情如枷锁般的家中扯出来的救命稻草。
那份快乐，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裹挟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三年的悬梁刺股，每一个灯火阑珊的凌晨，每一次拒绝课外活动埋头苦读的孤独，还有那一笔笔沉重的“代价”——预支的未来工资为弟弟们偿还父母承诺的“投资”，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甚至可能延伸到毕业后工作初期的每一分血汗钱……
那份快乐是淬着毒药的蜜糖，甜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以为那就是挣脱枷锁的巅峰喜悦了，自由需要用无尽的偿还来换取，这是她默认的宿命。
可今天，就在这陌生的城市，在一个对她来说如同避风港般的温馨小屋里，在这个空气里都飘着甜蜜的、她曾只敢在橱窗外想象的味道的时刻……
她经历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不带丝毫阴影的极致幸福。
仿佛被温热的泉水从头到脚地包裹着，每一个毛孔都舒畅地张开，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纯粹的善意。
林依楠从未敢想象。
她从未奢望过，一群原本只是生命轨迹偶然交错的、与她毫无血缘牵连的人，会如此珍视她这个从灰扑扑角落里爬出来的女孩。
他们会花心思为她挑选蛋糕，笨拙却真诚地为她唱生日歌，围坐在一起，只为祝她一声“生日快乐”。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没有算计，没有衡量价值的冰冷，只有一种……家人般的亲近与轻松。
这种轻松和随意感，在她那个名为“家”的地方，是奢侈品。
在这里，说话不需要斟酌字句，笑闹不用看脸色，仿佛身体里紧绷了十八年的某根弦，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松开。
她看着他们一张张真挚的笑脸，宋佳琪的热情爽朗，萌萌的天真烂漫，小姨周慧芳眼中的慈爱，顾北脸上那一贯沉稳此刻却带着柔和暖意的神情……这所有的一切，汇聚成一股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暖流。
越是意识到这份纯粹的美好与珍贵，她胸腔里那股酸涩的热意就越是汹涌。
她拼命地仰起脸，试图把不争气的泪水憋回去。
细巧的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喉头无声地滚动着。
然而，那些滚烫的液体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根本不受控制，小巧的鼻尖因为压抑不住的抽泣而泛起了可爱的红晕，惹人心怜。
“林依楠，生日快乐！”宋佳琪率先再次喊出声，她的声音明亮而充满感染力。
“依楠姐，生日快乐！”萌萌也迫不及待地跟着，小奶音又甜又脆，手里还拿着塑料刀。
“未来会越来越好!”周慧芳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个长辈最朴实的祝愿。
顾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无比柔和的弧度，眼神深邃如海，里面映着灯光和她模糊的泪影。
祝福语此起彼伏，汇入重新响起的、不那么整齐却格外真挚的《生日快乐》歌声里。
“蛋糕蛋糕！”萌萌早已等不及，小小的身体几乎趴在桌沿，举起那把和她小手不成比例、显得格外“巨大”的粉色塑料刀，嘴里还喃喃自语着，“给姐姐最大的！”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点笨拙的仪式感，朝着那装饰着粉色花朵和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切下去。
第一块，被她用塑料刀吃力地铲起，颤巍巍地端到了林依楠面前。
那一角，实在堪称“壮观”。
近乎三分之一个蛋糕的体量，堆砌着厚厚的、仿佛不要钱似的粉色奶油，顶上的两颗草莓鲜红欲滴。
林依楠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这座小小的“粉色山峰”，这份量惊人的草莓蛋糕，承载的不仅是食物，更是毫无保留的喜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和鼻息间的酸楚。
拿起旁边那只小小的塑料叉子，那动作近乎一种虔诚。
她没有直接瞄准蛋糕芯，更没有碰那诱人的草莓，而是小心翼翼地探向边缘，轻轻舀了一小勺那厚实绵密的粉色奶油。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她慢慢将那勺奶油送入微张的口中。
冰凉、丝滑，带着浓郁的甜香与一丝草莓的清甜，那奶油在舌尖迅速融化开来的触感如此清晰。
这是一种陌生的味道，是她记忆中奢侈品般的甜味，遥远得几乎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好吃吗依楠？看，顾北特意给你订的草莓味！”
宋佳琪的声音带着期待，在她身侧响起，脸上洋溢着笑意：“你应该会喜欢吧？”
林依楠的身体微微一僵，口中的奶油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
她缓缓转过头，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几步之外的顾北。
橘黄色的灯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温润的眼神。
是他特意选的？
她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塞满了甜蜜的奶油和她自己汹涌的情绪，酸涩发胀，声音完全堵塞。
本想开口说很多很多话，感谢的话，表达喜欢的话，但嘴巴张了张，只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咀嚼音。
她感到一丝窘迫，连忙抬起那只没有拿叉子的手，下意识地捂住嘴，不想让自己这不雅观的吃相被顾北，尤其是顾北，全然瞧见。
腮帮子因为含着食物而微微鼓起，白皙的脸颊上那抹因羞涩和激动而泛起的红霞，被泪水晕染开来，更显得楚楚可怜，有种破碎后重生的纯真美感。
好不容易努力咽下那一口混合着甜蜜与感动、近乎哽咽的蛋糕，她才放下捂嘴的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清晰一些。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周慧芳身上，声音因为哽咽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委屈和无助：
“我喜欢。”
随即，她的视线又扫过宋佳琪、萌萌，最后带着无比真诚的勇气，再次停留在顾北脸上，那份炽热的感激仿佛能穿透空气：
“无论买的是什么口味的，我都喜欢。”
她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
“真的太谢谢你们！”
说完这简单的几个词，巨大的情绪几乎又要将她淹没。她急急地喘息两下，目光再次转向餐桌，落在了那碗静静放置的汤面上。
她几乎是喃喃地、不假思索地对着周慧芳说出了那句压抑在心底十八年的话：
“我妈妈...从来没有给我做过长寿面...”声音很轻，很飘，像一片羽毛，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所有的委屈、被忽视的岁月、从未得到过的属于生日的仪式感，仿佛都浓缩在了这短短的一句话里。
泪水瞬间再次决堤，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在她的衣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但她努力仰着脸，不让悲伤完全淹没自己，看着周慧芳的眼睛，努力地、清晰地唤道：
“谢谢你，小姨。”
这句话像一根尖锐的针，瞬间刺穿了房间里所有的喧闹和甜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这句话让所有人都为之感觉心疼。
而最受震撼的，是周慧芳。
当林依楠那带着无尽孺慕与委屈的眼神望过来，说出那句话时，都感觉有些替这个少女难过。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她通红的眼眶。
她根本想象不到！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十月怀胎，骨血相连，究竟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才能连一碗长寿面，一个最简单的生日祝愿，都吝啬于给予自己的亲生女儿？
“哎哟，好孩子...”
周慧芳的喉咙发紧，声音也都有些哽咽。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张开了温暖的臂膀，一步跨过去，几乎是用了点力气地将林依楠那纤细颤抖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她的怀抱温暖、宽厚、充满力量，带着妈妈的味道和食物的馨香，是一种林依楠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港湾。
“不客气~不客气啊~依楠，”
周慧芳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拍着她的背，像是哄着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
“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小姨随时都给你做！天天做都行！你这傻孩子，别哭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小姨在呢，啊，不哭了不哭了。”
她反复强调着“家”，这个对林依楠而言意义非凡又曾经遥不可及的字眼。
顾北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令人心疼又心酸的一幕。
林依楠埋在周慧芳怀里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仿佛要把积攒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渴望都通过这场泪水倾泻干净。
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即使在哭泣中也难掩本身的清丽，此刻更增添了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美感。楚楚可怜。
他见过太多悲欢离合，商海沉浮中，人情冷暖如同过眼云烟。
但眼前这个女孩和她背后那令人发指的所谓“家庭”，依然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针，扎进了他那本已锤炼得足够冷硬的心防。
这太蹊跷了。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即便是最重男轻女的家庭，榨干女儿的价值以贴补儿子，也不至于凉薄到如此地步——一碗长寿面，一个蛋糕的甜味，都成了她人生中奢侈品般的“第一次”？
甚至连起码的表面温情都吝于给予？
这种纯粹的冷漠和剥削，已经超出了简单的偏心范畴。
他们对待林依楠的方式，更像是在对待一件工具、一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而不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女儿。
没有一丝一毫为人父母的样子。
畜生尚有舔犊之情，而林依楠的父母，连做畜生的资格都欠奉。
顾北的眼底掠过一丝冷锐的寒光。
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事情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平白无故的恶毒，在亲子关系中极为罕见。
除非...一个大胆的、几乎荒谬却又最能解释一切的念头，骤然如电光石火般劈入顾北的脑海。
林依楠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顾北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拿起桌上的金属蛋糕刀——沉甸甸的质感与萌萌的塑料刀形成鲜明对比。
他动作利落精准地切下几块大小适宜的蛋糕，分别递给宋佳琪、萌萌，又小心地避开相拥哭泣的两人，给周慧芳和林依楠各自的位置上也放了一块。
同时，那个关于林依楠身世的念头，被他不动声色地深深烙印在心底。
这事儿，必须弄清楚。
他暗自记下，以后要好好调查林依楠的来龙去脉，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相。
直觉告诉他，这个猜测十有八九……
“依楠。”
顾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唤着她的名字，打破了房间里只剩低泣和安抚声的寂静。
林依楠从周慧芳的怀抱里缓缓抬起泪迹斑斑的脸，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犹如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更加清澈透亮，映着灯光和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迷茫的无措看向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北身上。
光线似乎在这一刻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轮廓，让他的身形显得有些难以捉摸的深邃。
“其实，”
顾北再次开口，声音平稳，眼神却像是穿越了此刻的温馨，望向更深处，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静光芒，
“我有话对你说。”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宋佳琪猛地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萌萌的小嘴也因为好奇和紧张而张成了“O”形。
周慧芳轻轻拍抚林依楠后背的手也顿了顿，眼中带着询问和关切。
林依楠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口。
他要说什么？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场合？
那深邃的眼神里蕴含着什么？鼓励？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