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衙门口的善财童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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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年二月·太原·督军府会议厅

新春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督军府会议厅内却已弥漫着严肃而务实的气息。

巨大的花梨木长桌旁,坐满了山西省府的核心要员:

财政厅长、民政长、教育厅长、实业厅长、建设厅长,以及几位重要的幕僚。

主位上,阎长官一身藏青色中山装,神色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面前摊开的几份文件。

苏婉贞坐在长桌一侧,身着墨灰色锦缎旗袍,外搭同色系羊绒披肩,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神情恬淡中透着专注。

她身旁,特意加了一张高脚凳,林砚安静地坐在上面,小短腿悬空,面前放着一个小本子、一支铅笔,看起来像个旁听的孩童,惟有那双清澈眼眸中不时闪过的灵光,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诸位,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阎长官开口,声音洪亮,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去岁,仰赖诸君努力,更赖晋兴银行鼎力相助,我省财政难关得以安然度过,拖欠之军饷、必要之开支,均已清偿拨付。

旧账既清,当谋新篇。

今日之议,便是核定我山西民国三年度之财政预算。

畅所欲言,务必求一个稳妥扎实的方案。”

财政厅长率先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精心核算后的草案:

“禀督座,诸位同僚。

根据去岁实收及本年预估,岁入方面,经整顿田赋、厘金,严查盐税,加之预期工商略有起色,岁入总额乐观估计可达五百二十万银元。”

台下几位厅长微微颔首,这个数字比去年好看不少。

“然岁出方面,”财政厅长话锋一转,语气沉重了几分,“陆军各部饷械、被服、营房修缮,仍需三百三十万;各级行政公署薪俸、办公经费,需九十五万;司法、议会等项,需二十万;偿还各项债务及赔款分摊,需六十万。此四项基本支出,合计已达五百零五万银元。”

账目清晰,压力也显而易见。基本盘就去掉了绝大部分收入。

“此外,”财政厅长继续道,“督座屡次提及,要兴实业、办教育、修道路,此乃利省利民之长远根本。经初步核算:

全省公路建设:计划修筑连通主要县域之官道三百里,并加固现有险要路段,所需资金,至少需四十万银元。

教育经费:计划增设高等小学堂二十所,补助现有中学堂及师范,购置图书仪器,预算需三十万银元。

实业扶持:计划投入十万银元,用于奖励桑蚕、推广新式农具、补贴小型工坊。”

他放下文件,面露难色:

“岁入五百二十万,基本支出五百零五万,仅余十五万。

而三项建设预算需八十万。这缺口高达六十五万之巨。

若强行上马,则必然再度陷入亏空,重蹈覆辙。若削减甚至取消,则新政无从谈起,吾等恐愧对三晋父老。”

会议厅内顿时一片沉寂。

各位厅长面面相觑,眉头紧锁。道理谁都懂,开源节流喊了多年,可真到了要钱的时候,依旧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气仿佛凝固了。

阎长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苏婉贞和林砚身上:“苏行长,对此困局,可有高见?”

苏婉贞微微欠身,语气平和而专业:

“阎长官,诸位厅长。晋兴承蒙信任,去岁代理公债,深知省财政之不易。

开源非一日之功,节流亦有其限度。

婉贞以为,或可从经营与分担二字上思量破局之策。”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更开阔的思路。

这时,林砚拿起铅笔在小本子上写了几个数字,然后抬起头,清脆的童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阎伯伯,各位伯伯,砚儿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阎长官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砚哥儿但说无妨,今日便是要集思广益。”

林砚站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山西省地图前,踮起脚尖,指向连接太原、榆次、忻州等地的粗线:

“方才厅长伯伯说,修三百里路要四十万银元,这笔钱省府出不起,路又必须修。那为什么路修好了,不能让它自己赚钱呢?”

“自己赚钱?”建设厅长疑惑道,“官道向来任由百姓车马通行,如何赚钱?”

“晋城到长治的新路,还有长治到太原正在修的水泥路,就不是免费的。”

林砚语气平静,“领航者公司修的这些路,在关键路口设了卡,过往的货车、马车,按载重和次数收取很少的养护通行费。

一开始也有人不满,但路好了,车跑得快,损耗少,省下的时间和运费远多于那点过路费,现在商队都抢着走。

这笔收入,不仅能覆盖修路贷款的利息,慢慢还能还本,甚至盈余。”

他拿起粉笔,在地图旁的空白处写下40万,然后在下面划了一道线:

“省府修路,也可以这样。不用从紧张的财政里掏这四十万。

可以由省府出具特许经营许可,成立一个山西省路桥经营局,以未来三十年的过路费收入作为抵押和还款来源,向银行发债募集这四十万修路款。

晋兴银行愿意承销此类公路建设专项债券。

路修好了,收费经营,用收来的钱支付债券本息。

这样,省府不花一分钱,得了好路;银行和买了债券的人得了利息;商民得了便利,只是付了一点合理的路费。三方得利。”

一席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座官员无不愕然,随即陷入激烈的思考。

“发债修路,收费偿还”!

这思路完全颠覆了官府修路纯投入、无产出的传统观念!将基础设施建设变成了可以滚动发展的经营项目!

不等众人消化,林砚又转向教育厅长,继续道:“那教育厅长伯伯,您这三十万,又能让我省多少娃娃读上书?现在还有多少娃娃没学上呢?”

教育厅长闻言,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他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声:

“这三十万,杯水车薪啊。

算下来,约莫能惠及五千学子,添补二十所小学的亏空就已谢天谢地。

可据去岁普查,我省适龄孩童不下三十万,失学者,”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少说也有二十余万!很多地方的学堂,破败不堪,一个先生要教上百个孩子,连写字的本子都要轮流用,吾等身为父母官,实在是有愧啊!”

“这笔三十万,”林砚平静的对教育厅长说道,“我们可以让全省百姓高高兴兴地凑出来。”

教育厅长皱眉:“募捐之事,往年也办过,所得不过杯水车薪。”

“不是募捐,是卖彩票!”

林砚语出惊人,“由省府特许,发行教育兴晋彩。一张卖一角银元,头等奖设得高高的,每旬开奖。赚来的钱全部用来办学堂、买图书、资助穷学生。”

财政厅长手中的算盘啪地掉在桌上:“这成何体统!与赌博何异?”

“怎么是赌博?”林砚歪着头,“买彩票就是在做善事。而且开奖公开公正,还能让全省百姓都关心教育。

假设每月卖两期,每期三十万张,每张一角银元,扣除成本和奖金,最少能剩一万三千五百银元。一年就是三十贰万八千银元呢!”

三十贰万八千!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发债修路,收费偿还”+“公益基金,彩票助学”!

两个石破天惊的提案,从一个孩童口中娓娓道来,却蕴含着极其超前的金融思维和社会动员理念!

会议厅内彻底安静了。

各位厅长目瞪口呆,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这两个方案的可行性以及带来的巨大改变。

财政厅长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猛打:

“公路建设四十万省了!教育经费三十万省了,那今年的财政缺口岂不就基本填平了?甚至还有几万盈余可以投入到实业扶持或者其他项目里去?”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阎长官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哐当作响。“好!好!好一个路能生钱!好一个教育众筹!”他的声音因为极度兴奋而显得有些沙哑,“砚哥儿,你真是我山西的福星!”

他霍然起身,目光扫过全场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官员:“都听见了吗?这才是解决之道!死抱着国库那点银子,永远办不成大事!要学会用未来的钱办现在的事,要用社会的力办大家的事!”

“此事,由本督亲自督办!要快!要落到实处!”

原本死气沉沉的会议室顿时沸腾起来。

厅长们围着林砚,七嘴八舌地问着细节,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会议在一种近乎沸腾的气氛中结束。

官员们匆匆离去,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紧迫感。

原本到处都是窟窿的的1914年财政预算,竟然因为一个孩童的两个提议,瞬间柳暗花明,展现出一片广阔的、充满希望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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