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暗箭难防(1 / 1)
宋玉兰能明显感觉到陆奕辰皮肤的热度正节节攀升,滚烫得灼手。
他脖颈上的青筋暴凸而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蜿蜒在皮肤下,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底下有东西在一下下搏动。
宋彩霞推门进来,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她反手不紧不慢地关上门,下巴朝炕边一扬:“玉兰,扶他坐下。”
等宋玉兰吃力地将陆奕辰安置在炕沿,宋彩霞才利落地脱鞋上炕,从布包里取出那套金针。
她捻起最长的一根,用酒精棉片仔细擦拭,眼神专注的瞄准,下一刻,那闪着寒芒的三寸金针便稳、准、狠地刺入陆奕辰颈侧一处要穴,针尾微颤,没入近半。
陆奕辰坐在炕沿,牙关紧咬。
他双手死死攥成拳,抵在膝盖上,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
那是一种用尽全身力气,近乎自虐的克制。
宋玉兰看得心尖都在发颤。
她再也忍不住,握紧陆奕辰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奕辰哥。”
她紧张的目光紧随着宋彩霞的手,眼看着那细长的金针一针接一针,次次都落在那些听名字就让人胆寒的穴位上,扎得又深又狠,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漫长的一刻钟,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终于,陆奕辰脸上那骇人的潮红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周身蒸腾的滚烫气息也渐渐平息。
只是唇色依旧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宋玉兰大气不敢出,目光在姑姑和陆奕辰之间逡巡。
宋彩霞始终神色淡然,眼神古井无波,仿佛眼前这惊心动魄的救治不过是寻常家务。
这份平静,让宋玉兰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又缓了好一阵,陆奕辰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声音嘶哑:
“谢谢姑姑。”
短短几个字,像是耗尽了他积攒的力气。
宋彩霞没应声,只是探手抓过他的手腕,三指精准地搭在脉门上。片刻后,她满意地点点头:
“底子不错,意志力也够强。记住,下回多留个心眼,碰了什么不该碰的,见了什么不该见的,都得仔细想想。”
宋玉兰蹙起秀眉,脱口而出:“陌生人?奕辰哥平时根本接触不到什么生人!刚才也就跟陆建之说了几句话……”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犹疑,“总不会是陆建之吧?”
“不会。”陆奕辰斩钉截铁地道:“他的审查,没问题。”
他回来养伤,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做过最彻底的调查,若有问题,绝不可能留到现在。
宋彩霞收回手,眼神扫过陆奕辰苍白的脸:“敌暗我明,人家在暗处放冷箭,防不胜防。你自个儿千万当心。”
“嗯,我明白。”陆奕辰点点头。
宋彩霞利落地收拾好金针下炕:“行了,你们小两口说说话,我老婆子出去透透气。唉,老喽,就扎这几针,胳膊腿儿都酸了。”
她摆摆手,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陆奕辰的目光落在宋玉兰脸上,带着一丝忐忑:“刚才,吓到了吧?”
宋玉兰用力摇头,脸上绽开笑容,主动握住他的手:“不怕!邪不压正,坏人总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陆奕辰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底却涌上更深的忧虑。
他反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喉结滚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玉兰,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就是个麻烦,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风浪。你要是现在后悔……”
话未说完,一只温热小手便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唇。
“不许说!”宋玉兰微微仰头,眼神灼灼,“奕辰哥,我宋玉兰从不做后悔的事!刀山火海,我陪你闯!再大的危险,我们一起扛!”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更显情真意切:“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你把我从那些能把人淹死的唾沫星子里捞出来。就我这名声,要不是你肯要我,指不定被唾沫星子淹死,或者被家里随便塞给哪个死了老婆的老光棍,进门就得给人当后娘!”
这番话像根针,狠狠扎在陆奕辰心上,比刚才那毒药发作还要疼上千百倍。
他猛地站起身,将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愧疚和痛楚,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玉兰看着他痛苦自责的模样,心尖一酸,随即又眨了眨眼,忽然踮起脚尖,带着少女的羞涩飞快地在他紧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们是夫妻!”她退开一点,脸颊飞红,“以后再说这种生分的话,我可真生气了!”
那温热的触感,像一道清泉,瞬间涤荡了陆奕辰心头的焦躁与阴霾。
他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本能地伸出臂膀,一把将眼前的人儿紧紧揽入怀中。
宋玉兰也毫不犹豫地环住他的脖颈,将微微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带着药味和汗味的颈窝。
这个在当下年代堪称大胆的拥抱,奇异地让她那颗悬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如擂鼓般共鸣。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相拥着,汲取着彼此身上的力量和温度。
过了一会儿,宋玉兰才轻轻推了推他:“奕辰哥,你躺下歇会儿。我去做饭。”
她松开手,又仔细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屋外,宋彩霞果然正坐在那棵老苹果树下,慢悠悠地摇着一把蒲扇乘凉。
看到宋玉兰脚步轻快地走出屋子,宋彩霞正坐在苹果树下摇着蒲扇,她立刻眯起眼睛,笑容满面:“哎哟,可算出来了,我这肚子都唱空城计喽!玉兰丫头,赶紧的,做饭去!”
宋玉兰被姑姑这模样逗乐,脆生生地应道:“好嘞!姑姑饿啦?中午咱们吃卷饼,行不?”
“行!怎么不行!”宋彩霞眼睛一亮,立刻点起菜来,“我要吃茄丝儿的!还有土豆丝儿的!多放点儿醋啊!”她咂咂嘴,仿佛已经尝到了那酸香的味道。
北方土豆多,灾荒年月全靠它活命,家家户户那大菜窖里,别的可以没有,土豆必定塞得满满当当。
宋彩霞对这朴实无华的食材,却有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深厚情谊,怎么吃都不腻。
“知道啦,给您做双份茄丝儿土豆丝儿!”宋玉兰笑着应承,利落地挽起袖子,转身就进了旁边的厨房。
她手脚麻利地从地里刨出几个圆滚滚的新鲜土豆,又从藤上摘下两个紫亮的茄子和几根青红辣椒。
回到灶台前,宋玉兰舀水和面,面团揉得光滑劲道,醒在盆里。趁着醒面的功夫,她把土豆切成细如发丝的细丝儿,辣椒、胡萝卜也切成均匀的细丝。
锅热油香,几样丝儿下锅,只听“滋啦”一声响,她手腕翻飞,快速翻炒,菜断生即出锅,保留了爽脆的口感。
茄丝则炒得软糯入味。最后,醒好的面团被她擀成一张张薄如蝉翼的饼皮,刷上油,层层叠叠地码进蒸屉。水汽蒸腾间,薄饼渐渐变得透亮柔软。
宋彩霞不知何时踱到了灶棚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宋玉兰在氤氲的热气里忙碌。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白皙的脸颊被灶火和油烟熏染得红扑扑,像熟透的苹果。
她盯着那蒸好出锅、薄得能透光的饼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由衷地赞叹:“啧啧,瞧这饼子擀的,透亮!玉兰这双手啊,真是又巧又利索。奕辰这小子,以后可有口福喽!”
宋玉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利索地把炒好的茄丝铺在薄饼上卷起,一边笑着回应:“姑姑想吃啥,以后随时跟我说。只要是家常饭,我都会。”
宋彩霞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和额角的汗珠,脸上带着心疼。她忽然问道:“玉兰啊,以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你做饭?”
宋玉兰手上的动作没停,点了点头:“嗯,只要我在家,灶上的活儿基本是我包了。马巧玲对我挺好的,我就想着多做些家务,也是报答她。”
“你呀!”宋彩霞不赞同地摇摇头,语气带着怜惜,“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傻丫头!那后来怎么就想明白了呢?”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灶间的雾气,落在宋玉兰脸上,那布满皱纹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睿智光芒。
宋玉兰翻炒茄丝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总觉得姑姑那双眼睛能看透人心,连忙借着灶火的热气掩饰,语气尽量放得轻松: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前些天不小心听见马巧玲和宋倩倩在屋里说话,才知道我出事那天,好像……没那么简单,不是意外。”
宋彩霞眉头瞬间拧紧了,脸上的轻松神色彻底消失。
她往前凑近一步,声音带着严肃:“怎么个不单纯法?跟姑姑仔细说说。”
宋玉兰深吸一口气,将出事那天的经过,张树奇的纠缠、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又复述了一遍。
说完,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苦涩:“说到底,也怪我自个儿太傻,警惕心太低,着了人家的道。”
“胡说八道!”宋彩霞立刻打断她,“这怎么能怪你?千防万防,人心难防!那些个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东西,谁能想到他们能坏到这份上?你是说,张树奇那混账还安排了其他人?但最后却不是他安排的那个?”
宋玉兰点点头:“嗯,是另外一个人。”
宋彩霞紧盯着宋玉兰追问:“那,如果让你知道是谁呢?”
宋玉兰握着锅铲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
她直起身,面对着姑姑锐利的目光,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敢说出“陆奕辰”三个字。
她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我定饶不了他!”
“哗啦!”灶棚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碰到的轻微声响。
宋玉兰没太在意,利落地盛出锅里的茄丝,扬声对宋彩霞说:“姑姑,火可以撤了,饭马上好。”她快步走到灶棚门口,伸手去拉门。
门外,陆奕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脸色比刚才在屋里时还要苍白几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宋玉兰脸上立刻扬起明媚的笑容,自然地伸手去扶他的胳膊:“奕辰哥你醒啦?正好饭好了,我先扶你去洗把脸。”
她感觉他手臂肌肉绷得死紧,触手冰凉,以为他身体还不舒服,语气更加担忧:“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难受?睡了一觉,感觉好点没?”
陆奕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避开她关切的眼神,声音低沉沙哑:“嗯。都挺好。”
心里却十分担忧,玉兰这么刚烈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言出必行!
莫名,感觉脊背毛孔都透着冷汗。
宋玉兰去井边提了一通凉水上来,倒进洗脸盆里,端在陆奕辰面前:“我把毛巾搭在你肩上,我过去收拾饭桌。”
吃饭时,陆奕辰吃饭中很沉默,宋玉兰也没放在心上,因为陆奕辰本身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倒是她说了不少:“姑姑,我给你买了块枣红色的布料,回头我给你量量尺寸,给你也做件新衣服。”
一听“枣红色”,宋彩霞浑浊的眼睛瞬间焕发出光彩:“枣红色?哎哟,那可是我最稀罕的颜色了!红红火火,看着就喜庆!”可随即,她脸上又浮起一丝这个年纪少见的、带着点羞赧的犹豫,声音也低了些,“就是……穿这么艳,会不会让人背后嚼舌根,笑话我这老婆子老不正经啊?”
宋玉兰正利落地卷着饼,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干脆利落:“您管别人说什么呢?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啥说啥去!咱们自个儿穿得整整齐齐、高高兴兴的,碍着谁了?再说了,新衣服新气象,谁笑话谁没见识!”
她卷好一个饼,顺手就塞进宋彩霞手里。
宋彩霞被侄女这爽利劲儿一冲,心里的那点顾虑瞬间烟消云散,脸上立刻笑开了花,眼角堆起深深的褶子:“对对对!玉兰说得在理!行,那就这么定了,等你结婚那天,我就穿这身枣红的新衣裳,给我家玉兰撑场面去!”
宋玉兰又卷了一个饼递给陆奕辰:“奕辰哥,我这边亲戚少,就姑姑和……可能那两个姑姑。算起来,一桌应该就够了。”
她语气平淡,显然对宋福生和马巧玲并不打算主动邀请,他们若是不请自来,在她眼里也如同路人。
宋彩霞咬了口饼,含糊地补充:“玉兰那两个姑姑,都在郊区,性子软得跟面团似的,一辈子被男人捏在手里。请不请的,也就那么回事儿。”
陆奕辰接过饼,沉吟片刻。
他声音沉稳:“还是请吧。毕竟是玉兰的姑姑。姑姑,您把她们的住址给我,我让人送份请帖过去。如果她们想来,交通不便的话,我再安排车去接。”
宋玉兰对这两位姑姑的印象确实很淡,上一世也几乎没什么来往,宋彩霞一走,关系就彻底断了。
只记得她们是那种典型的、毫无主见的旧式妇女。她微微蹙眉,没说话。
宋彩霞倒看得开,摆摆手:“接啥接?费那个劲儿!都是自己不争气的,随她们去吧。”
她咽下嘴里的饼,满足地舒了口气,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看着宋玉兰,眼里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玉兰,你是不是一直纳闷,你爸他们那不成器的样儿,随了谁?”
宋玉兰被说中心事,索性点头:“嗯,是有点奇怪。”
宋彩霞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揭开了尘封的家史:“随谁?随了他们的亲爹妈呗!跟我可没血缘关系。”
宋玉兰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惊讶地看向宋彩霞:“啊?”她完全没想到这层。
宋彩霞从来不当这是秘密,只是没人问起罢了。
她又拿起一张薄饼,慢悠悠地往上堆土豆丝,语气平淡无波:“你爷爷和你奶奶结婚后,就生了我一个。
那会儿啊,你爷爷怕人戳脊梁骨说他绝户,就抱养了你爸回来。后来逃荒路上,又捡到了你二姑和三姑,就这么凑成了一大家子。”
寥寥数语,道尽了一个特殊年代家庭的复杂构成。
宋玉兰听得愣神,虽然知道和宋福生等人关系淡漠,却没想到这血缘纠葛竟如此曲折。
宋彩霞卷好饼,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咀嚼着,眼神却变得悠远深邃:“这世道啊,乱一乱也好。乱了,才能把人心照得透亮。人啊,不经历点事儿,永远分不清谁是真心实意对你好,谁是披着笑脸巴不得你立时三刻就咽气!”这话带着一种冰冷的清醒。
宋玉兰心头猛地一震,总觉得姑姑这话意有所指,仿佛是在点拨自己。
午饭后,宋彩霞打着哈欠回屋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