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绣什么?(1 / 1)
宫墙内,一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缓步前行,那人略显苍白的脸上神色冷然,淡青色的眼深不见底,仿佛对视一眼就会被吞噬掉灵魂。
侍宴的婢女们由姑姑领着退出,见到此人,也顾不得身上的衣料单薄,纷纷跪至脏污的雪泥之中,似乎身上的香气沾染了此人也是极大的罪过。
跪在次位的侍女仗着自己与姑姑相熟,小声问道,
“姑姑,这是哪位贵人,这样俊的容颜,不知婚配了没有?”
往日和颜悦色的姑姑却板了脸,低声呵斥,
“这是三皇子殿下,管好你的嘴,不只是嘴,连心也要管住,否则,保管你骨头渣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那婢子本来春心荡漾,闻听“三皇子”三个字,不由浑身打了冷颤,连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
倒不是她胆子小,三皇子唤裴青州,弱冠之年得陛下钦点,命其掌管绣衣司。
绣衣司明面上监察文武百官,实则耳目遍布朝野,专门打击朋党风潮,罗织罪名,裴青州接手以来任命严刑酷吏,其中刑罚让满朝文武闻之色变。
两年来,他抄了十余户臣下的家,手上有上千条人命。
宫中自然人人闻之色变,就连朝臣们在他面前也是战战兢兢,深恐稍有行差踏错被拿出把柄。
大烨朝皇帝多情,连带着皇子们也多风流之辈,唯独三皇子,许是恶名在外,极少有女子敢近他的身。
不巧的是,他生辰那日,皇帝亲自赐婚,让顾氏女与他成亲。
“殿下……”
身后的内监素日知他脾性,见他心情不好,说话小心翼翼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前头就到春熙殿了,您真的决定了吗,这桩婚事毕竟是皇帝亲赐,您若是要拒绝,难免要惹他老人家生气。”
语毕半晌,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嗤,
“顾氏一贯自视甚高,与其等着她闹到大家没脸,倒不如我来做这个恶人。”
内监明白他话中之意,那位顾姑娘与典仪官不清不楚,且多次大庭广众放言说宫门王府空有富贵,她今生所愿,未有真情真爱,所以她宁死不嫁。
想到这,虽未谋面,他脑海里却浮现得一个痴情任性的妇人,倘若这样的主母进了门,哪里还有她的好日子。
与其这样,倒不如退了这门亲事。
春熙殿内,清远香淡雅幽微。
贵女们得了针线,一炷香后,呈交刺绣图样。
顾雪娇的原身不擅刺绣,京城人尽皆知,当时因为她顽劣又骄纵,与上门教授的绣娘起了争执,划伤了绣娘的手,被京城的百姓议论了好久。
但林绪瑶不一样,她自幼做绣活,嫁给贺晨芝以后,更是包揽了他所有的贴身衣物,贺晨芝的香囊佩在身上,连长公主也曾夸赞过。
想来,今日以刺绣为题,正是为了让顾雪娇出丑,无论是为太后贺寿,还是赞颂本朝文功武治,若是绣艺不精,那就是大不敬。
顾雪娇伸手理线,余光看得见众人的偷偷打量,原身在京中树敌不少,因此今日盼着她出丑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若绣的不好,众人必定落井下石,顾家罪状再加一条。
若是展示绣工,必定会惹人疑心,也免不了招致祸患。
进退两难。
她转头看看周遭的贵女们,各个都是志得意满,从她们绣图背后的花样看,有金龙,也有祥云。
再看身后的庶妹,连指尖被刺破尚不觉痛,正一门心思地穿针走线。
她该怎么办?
窗外莺啼燕语,是一番春色景象,顾雪娇静下心,闭上双眼,慢慢地感受这个鲜活的春天,从前,她人生中最美的年华从来都在曲意逢迎,如履薄冰。
这样好的阳光,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一炷香时间很快到了。
随着女官的再一击,贵女们纷纷停手。
顾雪娇刚好绣完最后一针,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拭去了掌心的汗水。
婢女们一一上前,将她们的绣架转向御前,供太后与各位妃嫔们点评。
贵妃率先发话,
“依臣妾看,那个松鹤长春到是好,绣工好,立意也好,正是恭贺太后福寿长绵的。”
皇后小产抱恙,眼下宫中正是贵妃当宠,因此今日也颇有一些众妃之首的气韵。
身后的淑娴妃却立刻接话,
“立意虽好,只是又绣松鹤,又绣祥云,未免贪多贪足,稍显冗余,臣妾倒喜欢那幅牡丹图,雍容华贵,和贵妃姐姐倒很是相像呢。”
牡丹本寓中宫皇后,淑娴妃这样说,分明是在往贵妃的心里捅刀子,但她毕竟是太子生母,看不惯贵妃的样子倒也寻常。
其余妃子各自应和几句,各怀心思,倒是少有人在专心评价绣图。
太后冷了冷脸,当着这么多人不好发怒,只将怀中的猫朝地上一放,众人也识趣地噤声,都不再说了。
贵女们皆垂首立着,心中亦有些微微忐忑。
一室安静中,只听“咚”地一声,倒惊了众人一跳。
原来是那猫,朝着其中一副绣图上猛地一扑,扑倒了一个绣架。
宫人们赶紧上前,将猫抱开。
太后身边的静月姑姑忙道,
“太后您看,那幅绣图里的喜鹊也太逼真了,怪不得雪球儿忍不住去扑呢。”
众人纷纷侧目,才发现刚才被猫扑倒的,正是一副绣着“喜上眉梢”的绣样,虽然绣面简单,但颜色别致,墨青的鸟,殷红的梅,上面的喜鹊栩栩如生,尾羽轻扬,仿佛正在高兴地啼叫。
贵女们的绣样皆是富丽堂皇,这幅绣图在其中,小巧别致,尤为与众不同。
给人一种别出心裁的生机盎然之感。
众人看的都是眼前一亮。
就连贵妃眼中也流露出一分不易察觉的赞赏。
“好啊,”
太后难得地笑得舒展,声音柔和几分,
“这是谁绣的,哀家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