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夜下白衣 心抵滇国(1 / 1)
商秀珣又朝白衣公子脸上打量。
那俊逸不凡的脸没让她起什么波澜,只是没来由有一种熟悉感。
很快,她便知道这熟悉感是打哪里来的了。
这位周公子也是一位老饕。
不用人教,初尝两片鸭后,竟无师自通,稍一摸索,便将片鸭夹于胡饼,葱丝蘸酱往里一裹,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点头。
显是乐在其中,
周公子对美食兴趣浓厚,眼睛不朝别处瞧,似乎没把什么绝世丽人放在心上。
商秀珣见状,心下毫无怪罪,反倒觉得有趣。
“周公子是从哪边来的,怎懂此鸭吃法?”
“打东边来的。”
“至于吃法,倒是不用学。”
“哦?你此前吃过?”
周奕头也不抬:“我曾浪迹江湖,遍走市井,见过许多小吃杂食,在燕赵之地,有人学塞北烤羊之艺,烹鸭于果木之炭,鸭油嘀嗒不绝,香飘数里。”
“燕赵武人刀剑之法多为疾迅,杀伐甚烈。”
“故而刀削于鸭,片如竹叶,裹于胡饼,这时油入粗饼,浸香里外,一口咬下.”
“对于浪迹江湖之人来说,这一口的滋味,就是漠北武尊用可汗送来的牛羊肉来换,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商秀珣的脑海中不由闪烁着大漠孤烟直的画面,当然,此处之烟,因武人生火动灶而起。
一柄钢刀,戳鸭而烤。
之后又变成口中美味,那滴下来的鸭油打在篝火上,激起来的,似乎都江湖豪气。
只言片语,竟叫她感受到一股别样的美食魅力。
很快,商秀珣回过神来,瞄了石桌一眼,凤目连眨。
当下顾不得回话,伸出罗衣下的纤长玉手,在周公子迅捷无伦的筷子稍稍停顿时。拿走最后一张饼,顺便将片鸭也夹走。
心道好险,总算吃上一口。
此番匆匆来到南巢湖庄,日用食材不缺,但她自个的精致美食,却没有准备多少。
听许公说,这位公子没用饭。
又想谢他提醒,这才请到院中。
哪想到,他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也不理会什么翩翩公子的风度,以吃喝为重外边的大院中,大执事梁治眉头微皱,他竖耳一听,里边没有任何说话声。
心怀警惕,生怕场主遭人暗算。
这时拍了拍正用饭的柳宗道,朝内院一指。
二人慢步走到月洞处,朝里一瞧,看到了有些奇怪的一幕。
院中两人没有说话,各吃各的,连酒也是自斟自饮。
柳宗道扫了一眼就离开了。
梁治暗自嘀咕,心想场主定是觉得此人没趣,不愿多话,只是用一顿酒饭还个人情。
想想也是,方才进门时。
自己虽有失言之处,但这位公子也是傲气得很。
这时兀自撤步,也不再管。
殊不知,他们才离一步,亭院中商场主就抬起俏脸,一边举杯喝下扬州有名的云液酒,一边打量着面前那人。
非常普通的一餐,却让她有种难得体验。
周公子真是来吃饭的,对其余事一点也不关心。
本想着说些黑衣人的事,看他不提,商秀珣便也收住嘴。
像这般安静用饭,往常只会在她独自一人时发生。
牧场的生意遍及天下,每每宴客,来人总是抱着各种目的。
哪怕是好友李秀宁至山城,也要添一些李阀的人情世故。
所以,面前这位就很特别。
云液酒入了喉,她仰头迎上一缕夜风,忽然想起另外一个特别的人。
那个人行事有趣,有着不俗的画技,在美食上的别出心裁,更是令她欣赏。
因为只有书信往来,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真若见面,反倒忐忑。
商秀珣自然不可能怕生,只是担心那人放以长线,别有图谋,如此一来,见得一面,美好的幻想便破灭了。
故而常以书信,她后来从不提出见面。
只盼这份书信之缘,持续下去。
哪怕未来孤坐山城,也能有一个精神寄托。
念及此节,心生寂寥。
垂眸看向桌上几盘与南阳那人有关的菜,竟全都空空如也。
她露出一丝若月儿破开乌云的笑意,心想这位果然是懂行的。
“这几样菜周公子很喜欢?”
“不错。”
周奕点评道:“各有风味,能做好很不简单。”
“与那鸭一样,想法都得自我那位朋友。”
商秀珣想到信友,微微一笑:“我有个贪嘴的坏习惯,总盼着寻出更多美食,便是这位朋友,有着奇思妙想,总能给人意外惊喜。”
“确实叫人惊喜。”
他试探问道:“听姑娘这样一说,我也想见见你这位朋友。不知他是哪位,现今又居何处?”
商秀珣一时踌躇,不知怎么回应。
只好遮掩道:“他高卧深山,不喜旁人打搅清净。”
“也罢.”
周奕仿佛痛失一友,叹息间露出惋惜之色。
商秀珣见状,想到他对牧场有助,便转移话题,指着一碟菜道:“周公子为何不对这碟蘑菇煨鸡下筷。”
周奕皱眉:“这”
他欲言又止,商秀珣道:“公子但说无妨,此菜并非我朋友所教,仅是江淮寻常做法,只是用料稍好一些。”
周奕问:“商姑娘可曾听闻五尺道?”
商秀珣自然点头:“可是始皇帝所修去往南中之路?”
“正是,到了汉时,五尺道又作延伸,从巴蜀直抵滇国,再至天竺。”
周奕的声音不疾不徐:“汉武帝发现了这条商路,眼馋得很,为了攻打滇国,便借口自己梦到一片彩云。”
“有人问起,便摆袖说:彩云之南,吾心的方向。”
商秀珣听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总觉得这是他瞎编的,但也不愿打断,想听听还有什么话,又怎么与鸡相关。
“拿下滇国后,大汉的士兵并没走,反而留下来传播中原礼仪文化饮食,双方碰撞之下,便有了甜酒。”
“此酒以糯米所酿,又以花卉入酒,相比漠北青稞蜂蜜酿的蜜酒,此酒澄清香甜,有一种清爽之气。后来汉武帝喝了,也非常喜欢。”
周奕一指煨鸡:“我曾尝过南中人以甜酒煨鸡,与你这道菜滋味大不相同,曾食清香之甜,再尝平淡柴涩之肉,所以不愿食而占腹。”
商秀珣皱了皱巧俏的小鼻子,只觉口中生津,脸上饱含期待之色。
“周公子,能不能教我如何治此甜鸡?”
她又添一句:“我可送你五匹上等突厥健马。”
“不必。”
周奕摆手拒绝,直接念出食谱:“你先选蘑菇,要用新鲜不霉者。再取南中甜酒鸡肉各一斤,岭南甘蔗汁熬制的饴饧四钱,文火煨两枝香为度,不可用水。”
“先煨鸡八分熟,再下蘑菇。”
“如此一来,可得南中甜酒鸡,尝汉武大帝所品之味也。”
商秀珣听罢,心飞神动,可惜身在南巢湖庄,又有庐江大贼窥伺,否则此时已命人前往南中,购以甜酒。
“多谢。”
她道了一声谢,难得碰到一位食中客,还想多聊两句。
但这位周公子与往日那些客人相比,显得太过纯粹,他酒足饭饱,似是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致。
看了她一眼后,直接起身:“商姑娘,这一餐甚美,往后我也会回忆起。”
他有辞别之意。
商秀珣笑了笑,喊了一声“许老”。
许老头小跑进来。
“请这位公子入青院小住。”
许老头闻言一惊。
场主的母亲叫青雅,南巢湖庄中的青院、雅院,便是最好的院子,从没有外客住过。
而且,距离这边的内院只隔着一道月门,非常近。
“是。”
他应了一声,场主安排,倒也不敢反对。
只是心中有些戒备,将周奕送到隔壁院落后,便跑到大执事、二执事身边,神秘兮兮问道:“方才两位执事一直在外边,可听到场主与他说什么?”
柳宗道的独目开合几下,连连摇头:“没说什么,除了用饭,就是聊吃的。”
梁治耳力过人:“说什么汉武大帝征伐滇国,为了一口吃的,笑死个人。”
柳宗道又摇头:“你听错了。”
“意思差不多。”
他没好气地朝青院方向瞥了一眼:“过一段时间,估计我们有人要去南中,这家伙,真会给我们挑事情干。”
“老柳,还是你接这个活吧,我去寻张善安麻烦。”
“他的手下伤了我,这事不算完。”
梁治露出恨恨之色。
柳宗道环顾四下:“场主暂无去意,今夜咱们还要防备。这张善安如今成了庐江大龙头,不说他手下的势力,便是其身手,在庐江可找不到与之匹敌的。”
梁治哼了一声:“张善安若敢亲来,只能说明他彻底疯了。”
“场主想走,难道他能留得住?再说,不管是朝历阳、还是丹阳方向去,我牧场的朋友一大把,不死不休的局面,他张善安的大龙头位置,还能坐稳几天?”
道理确实不错,飞马牧场的势力远非张善安能比。
但柳宗道也不敢马虎,用过饭后,立时带人巡逻查探。
周奕待在房中,清晰听到外边脚步。
不断有人影从纸窗上划过,这里与商秀珣所居之地不远,防范更为严密。
他静心打坐,没受干扰。
修炼离火剑气时,他已将手太阳小肠经全部练通。
当下,正处于足太阴脾经的修炼中。
这第十一条正经,进度已然过半。
加上最后一条足少阳胆经,便可将十二正经全部练成!
想到这里,难免有些激动。
脑海中又浮现小妖女的面容。
等十二正经纵横贯通,以现在的一些理解,周奕有种强烈预感。
哪怕没有看过天魔策,也能解读出天魔大法的至高奥秘。
扭曲空间、让空间都产生塌陷之感的妙法,叫他也心心念念。
这次跟着张善安的人马找到商秀珣,纯属巧合。
但却与此行目的相合。
张善安若追到此庄,等于离开地盘,比放在庐江郡好对付十倍。
想到江淮上募营的军阵,周奕也有忌惮。
庐江之军也许不及江淮军,但若贸然闯阵,也等于将自己置于险地。
所以,还是希望张善安能来。
周奕的想法,与柳宗道等人全然相反。
夜半子时。
天更冷了,屋外廊檐上结出冰溜子。
屋顶积雪,也冻硬如毯。
本已浅浅睡下的周奕忽然睁开双目,这是一种极为敏锐的直觉,隐隐听到什么。
这时,发功静听。
南巢湖庄,夜下一片死寂,唯有巡夜岗哨的脚步声,不断响彻走廊。
初初时还没有异动,等岗哨脚步声走远。
那踩在屋顶冻雪上的声音非常之轻,却依然没有瞒过周奕的耳朵。
这几个人的轻功马马虎虎。
只凭梁治和柳宗道,倘若他们睡下,那是绝不可能查到。
稍一权衡,便觉此时不方便出手。
魔门中人大多惜命,一旦他出手,张善安察觉异常,定然会跑。
周奕甚至不知他长什么样子,得等这个家伙自己现身。
不过这些轻功高手,奔着商秀珣去了。
他轻步走到灯烛前,拿起铜作灯挑,听着脚步,判断这些人的位置。
在一个恰当时机.他抖腕发劲,灯挑从一指宽细的窗缝中飞射而出。
“砰”声打碎廊下冰溜,又叫一盏琉璃灯爆出一声炸响。
这声音极大!严冬静夜,牧场一众内家高手几乎同时睁眼。
下一刹那,死寂被打破!
窗扇洞开,兵刃拔响不绝于耳,屋顶高手自知没法再藏,暴露行迹时大声呼唤同伴,朝着商秀珣所在杀将过去。
兵刃交击声猝然响起,接着四下传来愈发凌乱的脚步。
脚步声朝着大战处集中。
不仅有飞马牧场的人,还有夜袭贼众。
来者皆为懂武之辈,附带气劲的兵刃正在交战中破坏湖庄盛景。
花树琼枝,乱成飞屑!这会儿只顾杀伤,没人顾得上。
惨叫喝骂之声,此起彼伏。
琉璃灯下,人打斗越快,人影晃动越快,最后变成走廊上一滩血影。
牧场的人慢慢汇拢,鏖战越来越久,他们已无生力。
这时又有一阵轻快脚步踏雪而来!
“哈哈哈——!”
夜空中,有人一声朗笑,接着便是利箭攒射破空连响。
“贼子受死!”
梁执事声音奇大,已是怒火烧头:
“张善安,今夜过后,你这狗贼难有宁日!”
黑暗中,却无人答话,只有更激烈的打斗声。
内院外的两大院落中,柳宗道感觉对方人多,便知不可分散再战,于是一边杀贼,一边叫人退守内院。
可庐江新贼一来,将中间院落卡住。
几名牧场老人,原本杀些小贼犹有余力,此时却碰上一批棘手之人。
许老头、柳宗道、梁治等人亦是如此。
柳宗道正与一名青面大汉缠斗,借着灯光认清对方身份:
“邴太岳,是你,没想到你们庐州四友也成了张善安的走狗。”
青面大汉身边还有三人,听了他的话后各都神色古怪。
但却不理不睬。
这几个庐江郡的江湖名宿,听说只对练武感兴趣,从不理会纷争,出现在张善安的手下,柳宗道等人既觉意外,又感愤怒。
此时为敌,才晓得对方名头不虚。
一时间想将四人打杀,几乎不可能。
柳宗道四下一瞥,看到内院中不少尸体,全死在场主剑下。
她有家传独门剑术,早练得炉火纯青。
寻常人物,岂能是她对手。
柳宗道瞧剑影落下,又有几贼死伤。
这时风声大作,又有人朝内院而去,心道不好,与一旁梁治同时手吐劲力把人打退,急朝内院奔走。
此时内院有五名牧场高手,配合商秀珣一道作战。
围在周身的约摸十五人,对方虽然人数占优,但无一是商秀珣对手,拼斗下去,死得一定还是这些贼人。
然而,咯吱咯吱一连踩碎瓦片之声响起。
有八人长身而立!
这八人气息悠长,七人持刀,一人背剑。
那背剑之人面宽耳大,双目有神,披着赤玄大氅,双手环抱,面上带着凶蛮霸道之色,看其年纪,四十上下。
他大氅横扫,青瓦之上,飞出大片雪沫。
内院贼人全都后退,商秀珣摆袖卷起劲风,将雪沫扇退。
但感受到雪上劲力,俏脸生出一抹忧色,心知来人功力还在她之上。
庐江郡有这份功力的,只能是张善安。
“张大龙头,你坏了规矩,我会叫你付出代价。”
她一抖长剑,这柄光晕流转的宝剑稍稍靠着灯火,便倒映出她冷如冰霜的凤目。
牧场主人的真火,当今天下没有哪方势力愿意承受。
“美人不必动怒。”
张善安乃是一方霸主,手上近三万兵力,加之是左老祖第一门徒,有十四重子午罡功力在身,话语中自然带着常人难及的霸气。
“张某人也不想为难场主,但我盛情相邀,场主却无视我的好意,这才有当下局面。”
杀进来的柳宗道独目闪怒,一声冷喝:“你说什么狗屁笑话,那也叫好意?”
“哈哈哈!怎么不叫好意。”
张善安笑了:“我是一方雄主,请商场主做我夫人,岂不是珠辉玉映,再好也不过。”
“我呸~!”
梁治肩膀冒血,一口唾沫聚气朝张善安吐去:“你这只癞蛤蟆,竟也做这样的美梦,真是笑死人了,怎么有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怕是你手下的人也觉得羞耻。”
“你有哪一点能配得上我家场主?”
“张善安,你的功夫,都练到脸皮上去了,天下第一厚脸皮,非你莫属。”
张善安瞬间破功,脸上全是杀意。
“你找死!”
梁治根本不怕,他吸引仇恨,目光扫过张善安身旁一众高手。
这时冷喝一声:“场主速走,我来拖住这个癞蛤蟆。等场主回到山城,再为我报仇!”
他吼喝一声,气灌长刀,这种悍不畏死的气势,叫他战力大涨。
“你们先退,”商秀珣横剑在身前:“我随时可以走,他拦我不得。”
柳宗道与那边的许老头知道她逞强,各都大喊:“场主快回山城,我们自有办法。”
张善安拔出长剑,气劲逸散压雪入瓦,咔咔青瓦全碎,其劲气之强,在场无人能比。
继左游仙之后,他是唯一同修子午罡与壬丙剑法的真传道门人。
周围那些外门弟子,只能驾驭长刀。
二者差之千里。“哼哼,在这个庐江郡,张某人不让你们走,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在庐江,我张善安的话才算话。”
张善安聚罡于剑,致密的真气与商秀珣的剑气大有不同。
少了几分灵动机变之巧,却增无坚不摧的锐利。
柳宗道等人见其罡法,也微微色变。
他正要叫场主驾驭轻功就近朝历阳去,忽然.柳宗道紧随张善安、商秀珣之后,与梁治、许老头等人,一起做了个仰头动作。
一道白影像是来自严冬夜空,他轻若鸿毛,飘飘而下。
“名气不大,口气倒不小。”
“张善安是什么人物,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诡异无比的事发生了,两道声音从空中落下,人却还在飘落。
须知练武之人开口会有气息进出,从而影响真气。
驾驭轻功时,尤为明显。
可这白衣人在无物可着的情况下,身形未受半分影响。
其轻功之高,已到匪夷所思的境地。
许老头这一刻才知冤枉了那些暗哨,他们并非饭桶,也明白为何当时吐了一口烟雾,忽然就和见鬼一样看到一个人出现在眼前。
这等轻功,和鬼魅也差不多。
梁治与柳宗道也瞪大眼睛,看走眼了。
张善安不由色变,来人仿佛是从天而降,落于院中石亭,竟然没有声响。
便是师尊在此,也没有这等轻功。
“张某人失言了,竟不知有高人在场。”
张善安不清楚来人与飞马牧场的关系,第一时间也不说硬话,一个来历不明的高手,没必要得罪。
不过,他乃庐江一霸,又有师承,姿态依然摆得很高。
“别说失言不失言,快些出剑,否则你待会连动剑的机会都没有。”
张善安心脏一跳,他先是惊悚,马上稳住心神镇定下来,想到这会是对方破自己气势的无耻手段。
剑上罡气更烈,把根脚全然暴露出来。
“足下认得我这秘法吗?”
“不过是真传道的小技。”
对方张口便答,张善安微觉不妙,心生退意,又忙摆出后台:
“不错,正是左游仙老祖所传,老祖位列圣门八大高手,纵横天下也少有敌手,张某师承左老祖,还请朋友给一个面子。”
他自报家门,叫牧场几人心生忌惮。
柳宗道梁治等人也不晓得张善安是这般来历。
魔门八大高手,只要是混江湖的,便能感受到其中压力。
商秀珣举目望向那位周公子,欲要出言叫他不要插手招灾,却敏锐捕捉到,白衣人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念头一转,已是没机会开口了。
“你自报根脚,一招不敢出,这是害怕了?”
“可惜,左游仙能有什么面子?”
“朋友,我们无冤无仇!”张善安愈发觉得不对劲。
周奕一边拔剑一边说:“方才我正在梦中享受美食,你扰我好梦,还说自己不该死。”
那“死”字几乎与剑鸣声一齐迸发。
张善安的精神本就如绷紧的弦,剑鸣一响,这弦一下子崩断。
他战意全失,惜命之下,不愿与这陌生高手碰剑。
脚下猛蹬,往后爆退!
他提劲时,不忘怒喝一声:“杀!”
周围七人举刀,正要与他配合形成真传罡阵八面罗网,与这白衣青年大战。
哪知举刀后惊觉张善安爆退。
一个个心口发闷,章法全乱,成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大网,被一道白影游龙一般冲过。
四道脆响,长刀崩碎,跟着一道剑光化成火弧,在破碎的四把刀中间穿过,最前方的四颗头颅,伴随血光冲天而起!
奔泻的离火剑气,直接蒸雪成气。
另外三人被雪气笼罩。
似有轻微风声,逼近面颊,跟着脖颈一痛,头颅飞起。
融化的雪水,奔涌的血水,二水成溪,瓦缝成涧,哗啦啦流下。
下方不管是牧场的人还是张善安的手下,全都惊恐骇然。
七位高手,死得这样快。
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白影冲出雪雾,追向张善安。
方才张善安回头看了一眼,那七颗头颅在飞起来时,也朝他看了一眼。
好像在说,我们在幽冥路上等你。
湖庄之中,喊杀声再度响起。
柳宗道与梁治等人气势大涨,化被动为主动,反观张善安的手下,担心白衣高手追张善安不成去而复返,顿时失去心气。
很快,他们从且战且退变成了逃命。
商秀珣见大局已定,罗衣拂动,踩雪飞掠,直奔那一追一逃的方向。
果然,在那等高绝轻功面前,张善安岂能逃得了。
打斗声在湖庄边沿响起。
屋顶雪色映着廊檐下的琉璃灯盏,她目力甚佳,看清两人相斗。
可是,没过几招,便听到清脆的断剑声。
接着变成一声沉闷哀号。
壮硕的身影倒下,在屋顶的积雪上砸出人形。
方才还是庐江霸主,现在却是人倒剑折。
虽说张善安不战而逃,无从言胜,但看到他败得如此之快,商秀珣还是免不了露出惊讶之色。
把剑一收,看到白衣公子正在尸体上摸索。
她微有犹豫,还是带着好奇之色踩雪走近。
这时周奕已站了起来,面有不愉。
“周公子在找他的秘籍?”
“不是,我很缺钱,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金银。”
忽听他道出这般理由,商秀珣不由笑了出来:“你要多少金银,我可以给你。”
“那不一样,其实我算此人债主,拿他钱财,天经地义。”
周奕分得很清:“商姑娘的金银,我却不能随意拿取。”
商秀珣道:“周公子今夜援手之恩,算作金银,我觉得太过便宜。”
“嗯姑娘有所不知。”
周奕真诚相告:“其实我正寻此人,撞见他们来你湖庄,便一路尾随,我的目的并不单纯,你就不必谢了。”
“况且,姑娘还请我一餐。”
商秀珣见他微微一笑,随意放弃了对飞马牧场的恩情,心中顿生复杂情绪。
牧场生意做遍天下,钩心斗角之事从不缺少。
愿意真诚交心的朋友,几乎一个都没有。
对她坦诚之人,少之又少。
毕竟,她身上叫人渴望的东西太多了。
虽然这周公子与南阳那人一样,可能故意为之,所图甚大。
但她自问也有人之情感,无法冷漠对待触动内心之事。
更别说,这位还是食中客,授她汉武余韵,治鸡秘方。
一念至此,抬脚踢了踢屋顶积雪。
“我谈过好些生意,若是那些生意人都如公子这般,我可要省心好多。”
“不是省心,而是糟糕得很。”
周奕这时摆起一副阴冷面色,仿佛能吓得小儿止啼,指着张善安道:
“你对我不够了解。”
“其实欠我债者可不止他一人,死在我剑下的人,更是难以计数,你可以想象,我该是怎样凶残的人物。”
商秀珣秀眉轻皱,想起他动手杀人的样子,人头抛飞,确实凶残无比。
其武功更是难以揣测。
方才张善安来袭,他定然已知晓自己身份。
这么一想,忽觉身旁之人危险异常。
心中紧张时,她又醒悟过来。
此刻冬夜相对,周围没有旁人,他但凡有一点歹心,自己恐怕已经遭难。
于是,一双妙目凝视到对方阴冷可怖的脸上。
“周公子,你是不是故意拿话吓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对我有恶意吗?”
“有。”
周奕转变笑脸:“你叫我想起了彩云之南,勾起我的馋虫。”
商秀珣终于看懂是他故意拿话吓人。
不由气笑了,踢起屋顶积雪,溅在他腿上。
周奕避开两步,微一拱手:“商姑娘,我还有要事,就要告辞啦。”
他不等人反应,话罢转身便要离开。
商秀珣赶紧劝道:“多留半日,明日我叫人整备好宴。”
“罢了,下次吧。”
周奕朝周围指了指:“本来是江南小院,现在大煞风景,你们还有人受伤,先安顿好他们吧。”
“还有.”
周奕转过头去,一边走一边说:“张善安的人不要杀光了,放一些回去,好叫左游仙知道,张善安是被我杀的。”
话罢,纵身一跃。
白影消失在夜色中。
商秀珣追到他方才跃起的地方,雪上一点脚印也看不到,像是他从未来过此地。
忽然心中一动,对着夜空喊道:
“周公子,我是商秀珣,有空来飞马牧场,我请你喝滇国甜酒!”
这人走得这样快,也不留名姓。
商秀珣又郁闷又生气,她就没碰见过这样的人,心中惴惴,不晓得他听见没有。
忽然漆黑夜空中,有一道声音聚音成线,入了她的耳。
“牧场之南,吾心的方向.”
霎时间,她凤目弯弯,绝美的脸上含着笑意,听过他说汉武大帝的怪话,这会儿又来一句。
不过,想来是被他听到了。
在庐江郡遇到一场巨大变故,本该心神烦躁。
可碰见这样有趣的人,叫她生出了期待之感。
但不知怎的,看向南阳方向,又有一股淡淡的熟悉感。
她摇了摇头,一脚把张善安的尸体踢下屋顶,在廊檐下砸出哐当一声。
你这狗贼!
不多时,南巢湖庄彻底安静下来,不少贼人在逃命时被杀,但庄园太大,四下畅通,还是有人逃了出去。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到了下半夜。
湖庄才彻底安静下来。
柳宗道、梁治两大管事,现在反倒不急返回牧场了。
张善安的尸体,就摆在院中。
庐江郡的大龙头,死得这样简单干脆。
贼头一死,高手也死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在庐江郡已无危险。
“场主,那周公子可留了身份?”
许老头忍不住问道。
“没有,他把张善安杀掉,转身就走了。”
“您没问问吗?”
“没问。”
许老头心道可惜,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柳宗道蹲下来,把攥在张善安手中的断剑拿了出来,他们可是瞧见过张善安的剑罡。
这断剑缺口丝滑平整,实在难以相信。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却也没听说过有周公子这号人物。”
可惜他身旁站着的是梁治。
如果是当阳马帮的陈瑞阳,不仅能给他解惑,就这事从今晚唠嗑能唠到明天晚上。
梁治摸着下巴:“我也猜不透。”
“不过,当着我面出手的高手中,他的手段能排第一,天下有名的武学宗师,也就这样了。”
沉默了一会儿商秀珣忽然道:“彩云之南。”
梁治神色一凝:“那是什么门派,难道滇南派的天才吗?”
“不是天才,而是甜酒。”
商秀珣一脸认真:“派人去滇南,我要最地道的甜酒,梁执事,你办事最速,这件事交给你了。”
梁治欣然领命。
他晓得,这定然与那周公子有关。
是他说汉武大帝什么的。
不过,想到对方恩情,这时候也不好抱怨。
翌日,商秀珣留人在此地打扫修缮庄园,其余人返回牧场。
他们尚未离开庐江郡多远,周奕便已抵达庐江郡治所合肥。
很容易找到樊家大宅。
张善安鸠占鹊巢,大宅中都是张善安的人手,不过昨夜高手全出,家中守卫松散,他如入无人之境。
府中井井有条,可见消息没有传回来。
周奕的脚程,比那群杀入湖庄的人快多了。
担心有类似樊文褚这样的人,所以要先行一步。
在大宅深处有一小池,转动小池子旁的一根柱子,果有通向池子下的暗道。
暗道底部还有一扇石门,按照樊文褚教的方法扭动一块顽石,密室石门登时分开。
里面珠光宝气,喜人得很。
好在地方不算大,稍微翻找,便得到一个上着虎头锁的小木箱。
一剑把锁斩开。
里边有两本线册,一曰子午罡,另一本写着壬丙剑法。
找到了!这可是真传道中,道祖真传这一门的镇派秘典。
左游仙的徒弟没学成什么本事,秘籍保管的倒是不错。
抄本,那也够用了。
周奕心情欢畅,将两册贴身收好。
又看到里面有不少好东西,身上装不下,周奕转身出了密室,撕碎床单,打成包袱。
有金嫌银,有玉采玉。
把一对玉如意带上,还有两侧楼观古籍,上策曰《玄逸》,下策曰《法先》,是西周时留下的楼观旁册,不算正录。
也就是师徒二人看了楼观古籍后,自己的感悟。
周奕一个不落,全部带上。
在密室角落中,又看到顾恺之的名作《夏禹治水图》、《荡舟图》。
好东西啊,张大善人。
怎么没有《洛神赋图》。
周奕仔细翻找一遍,仍无所获,可惜,若有此图,送给小凤凰正合适。
将密室珍藏席卷一番。
周奕把石门合上,聚气成罡,刻下八个大字。
“不正之师,为贼之徒。”
这下,肯定要把左老怪气出心病。
叫你搞琅琊大贼恶心我。
做完这一切,周奕出了樊家大宅。
他背着一个大包袱,嚣张地走在庐州大街上。
兜里还装着好些大银,叮叮作响。
在路边买了一葫芦庐州老酒,边走边喝,潇洒自在。
路过城郊穷困之地,嫌兜中银钱杂声太大。
碎去大银,朝两侧贫户窗中随意丢甩。
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一路行过,兜中渐轻,倏忽为风所拂,背着包袱,他越走越快,带着一阵恣意笑声,在庐州城楼前,把空空的酒葫芦扔弃,大步出城。
城门守卫觉他有异,上前阻拦。
周奕几步飞上城墙,高来高去,人望而远,马不可追。
庐江治所,再多人手也拦他不得。
不久之后,城中大乱,张善安张大龙头死于巢湖的消息越传越广。
那晚有人逃回,带出消息。
杀张大龙头那人从夜空而降,白衣飘飘,不详其面。
又有人目睹,张府七大化罡高手,被一剑斩去头颅!庐江郡不少人闻之,面带窃喜,暗自欢庆。
这些消息传了数天。
清流那边又有传闻,说纵横琅琊多年的七大贼,被江淮大都督一人屠尽!两边消息对上,竟都是一位白衣青年。
一时间,诸般议论之声,拦也拦不住.大业十一年冬至,张善安命丧巢湖第九日。
樊家密室前,传出轰然爆响!
石门崩裂,周奕所刻八字,化作齑粉。
“老祖,这是我们收到的消息。”
一名着武服的汉子,头也不敢抬。
在他前方,立着一位身着棕灰色道袍的怪人。
“念。”
“是。”
“江淮大都督纵横江北,斩杀大贼一十五人,横扫琅琊,威服庐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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