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山雨欲来(1 / 1)
不可否认,监察府经手的第一桩案子办砸了。
办砸的原因不是因为无能,而是没能领会圣意。
从监察府到皇城司,所有人都以为官家只想撒泡尿,结果官家想拉坨大的。
这就意味着以前的官场规则不好使了,监察府想要立威,就必须打破这些旧规则,配合官家建立起新的规则。
韩忠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屋子里一片沉寂。
良久,韩忠彦道:“如此,就麻烦皇城司重新查一查了,你们出结果,我监察府出名单,这一次定不能再让官家失望了。”
在座众人纷纷应是。
韩忠彦望向甄庆,道:“老夫听说皇城司分为两个部分,一明一暗,甄勾当在明,此外还有一部分在暗处的官员和眼线,甄勾当是否向官家请示,动用那暗处的一部分?”
甄庆浑身一凛,脑海里闪过赵歙那张明艳却清冷的绝色脸庞,下意识地摇头:“不必!此事是我办砸了,但还没到动用皇城司另一个部分的地步,若因这点小事劳师动众,不够丢人的。”
半个时辰后,沉寂已久的皇城司官署突然大门敞开,许多官员和差役行色匆匆地出了官署,直奔城门而去。
与此同时,汴京街头许多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男子也纷纷朝城门走去。
皇城司的动作对汴京的普通百姓来说,并未造成任何影响,普通人的生活跟皇城司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但落在汴京官员的眼里,皇城司今日的举动就不寻常了。
政事堂内,章惇整理着桌案上的奏疏,另外一些朝臣也各自在忙着自己的事,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到翻阅纸张的声音。
尚书左丞蔡卞匆匆入殿,走到章惇的身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章惇整理奏疏的动作突然一滞,神情浮起几分复杂。
“监察府和皇城司有了动作?他们要做什么?这件事他们真就一点风声都不给政事堂透露吗?”章惇沉声问道。
蔡卞苦笑道:“官家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监察权独立于两府之外,从今以后,监察府诸事,政事堂根本无权过问,问一句都是僭越。”
章惇沉默片刻,认命般叹了口气,道:“官家既然坚持如此,我等臣子夫复何言?”
顿了顿,章惇不解地道:“皇城司今日几乎倾巢而出,而且大多出了汴京城,莫非地方上出了什么事?”
蔡卞眸光闪动,轻声道:“这次应该是监察府和皇城司联起手了,章相公可能要做好准备,监察府兴许会拿地方官员开刀立威了。”
“下官以为,无论监察府拿出任何结果,政事堂最好莫太干预,以免惹官家不悦,引火烧身。”
章惇叹道:“官家打破朝堂和地方上的平衡,但愿能形成新的平衡,否则天下会乱的。”
蔡卞却道:“下官仔细参详过官家即位后的种种举动,倒是觉得官家谋而后动,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妥,监察权独立出来后,天下不仅不会乱,反而会实现天下大治……”
章惇沉默不语,良久方才叹道:“历朝历代打破旧规者,无不需要流血杀人,大宋未来或许可见大治,但这其中的过程,恐怕要填上不少人命。”
蔡卞微微一笑:“不破不立,新规则的建立,本就需要无数人命奠基的,这是世人的宿命,章相公若欲继承介甫公的遗志,继续推行新政,下官私以为,新规则便是新政的基础,两者是互相成就的。”
“只要新规则树立了权威,天下官员莫敢不从,那么新政的推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天下吏治清明,新政方可见曙光。”
“只知一味推行新政,罔顾天下吏治的混乱腐败,却是治标不治本,百年未必可见成效,而官家先清吏治,再推新政,下官以为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见章惇表情复杂,蔡卞拱了拱手,道:“下官这点陋见,或许与章相公相悖,您莫怪。”
章惇摇摇头,道:“不必说这些,咱们先看看监察府和皇城司到底要做什么吧,是先清吏治,还是先推新政,老夫也在迷茫中,我等且拭目以待。”
…………
大宋的京畿路是以国都开封府为圆心向外辐射的,包括曹州,陈州,拱州,郑州,澶州以及颍昌府,即所谓“四辅州府”,“东辅拱州,南辅颍昌,西辅郑州,北辅澶州”。
四辅州府的格局,早在皇祐五年时定下,这些州府形成了如今大宋的京畿路,可以理解为明清朝代的直隶省。
此时已是深夜,陈州城的州衙二堂一间厢房内仍然灯火通明。
几名官员在阴暗的屋子里坐着,大家的眼睛都只盯着桌案上那盏昏暗的烛台,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么晚还没回家,不是陈州州衙的官员们多么爱岗敬业,而是在消化一个来自汴京的消息。
汴京有一位大佬派人紧急送来了消息,说是皇城司今日突然倾巢而出,侦骑出城,直奔京畿各州府而去。
陈州作为京畿路的城池之一,很有可能会被皇城司光顾,至于皇城司的侦骑来做什么,目前还没有准确的说法,只知道这次是监察府牵头,皇城司办事,事情做得很隐秘,就连政事堂也不清楚。
这个消息传到的地方不止是陈州,京畿路所有的州府县应该都收到了消息。
天下官场,本就是一张巨大的网,官员们都是网上的一根线。
此时的陈州知州曾叔礼坐在桌案后的主位上,表情颇为复杂。
有担忧,也有轻视,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而屋子里的其他几位官员,皆是陈州的主官,有辖下的知县,也有州衙的推官,州提刑司,提举司官员等。
能让这些官员齐聚一堂的原因,自然是来自汴京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
监察府牵头,皇城司出动,实在有些诡异,隐隐间似乎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而陈州这些官员此刻的心情都有些惴惴不安,因为他们心虚。
自己干过什么事,自己当然最清楚。
陈州这些年的吏治,可以说很坏。
而这种很坏的吏治,其实并非从曾叔礼这一任开始的,事实上,早在当年王安石变法,朝廷新旧两党互相攻讦争斗开始,陈州的吏治便乌烟瘴气了。
对地方官员来说,新政也好,旧法也好,无论朝廷推行什么,废除什么,地方官员都无所谓。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论推行新政还是旧法,地方官员都能准确地找到政策里的漏洞,或者索性假传政令,故意歪曲条款,巧立各种名目,将新政或是旧法推行下去。
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搞钱。
如果搞不到钱,那就收地。
田产当然不能落在官员的名下,于是他们便与本地势力强大的宗族或地主合作,各种巧立名目的苛税也好,农户还不起官服的高利贷被迫卖出的田地也好,都成了输送给官员和地主们源源不断的利益。
这是一条庞大且周密的利益链条,官员到士商,再到他们的靠山后台,这些人像一条条贪婪邪恶的吸血虫,趴在百姓的身上疯狂地吸血,直到百姓的血被吸干他们便转向下一个目标。
恶事做多了会不会有报应,在座的官员们不一定相信。
但新即位的官家设立监察府,对地方官员来说,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比如今日,监察府和皇城司突然有了动作,这在以前是非常罕见的。
此刻陈州一众官员齐聚,为的便是商议此事。
没人知道监察府和皇城司要干什么,但地方上不能没有防备。
万一监察府官员突然来了,州衙必须做到账目清晰,数据精准,每条每款对得上账,如此才能驶得万年船。
静谧的屋子里,最大的官儿知州曾叔礼终于打破了沉默。
“诸位不必担心,朝廷设立监察府,看似来势汹汹,其实根本不足惧也。”
曾叔礼微微一笑,接着道:“监察府里的官员,他们是人,也是官儿,只要是官儿,就要按官场的规则来办事,他们若是做出格了,汴京诸多权贵重臣也不会放过他们。”
“若是监察府官员来了陈州,我等好生款待,账目也要做得明明白白,不让人找到一丝错处,万一真叫他们抓住了把柄,咱们也要提前安排好替罪之人,把事情扛下来。”
曾叔礼说得轻描淡写,努力安抚众人低落不安的情绪。
一名知县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就怕监察府官员和皇城司根本不听我等述职,不看州衙的账目,而是收集民间的诉状和传闻,这些年咱们借着新政的名头,摊派下去的各种杂税杂捐,可经不起查啊。”
众人刚刚松缓下来的情绪,立马又悬了起来。
陈州推官这时也捋了捋须,沉声道:“还有咱们打着推行青苗法的名头,强行逼着各县各乡农户向官府借贷,仅此一项,逼死了不少农户,还有许多农户携家带口逃离本地,沦为流民……”
“以往朝廷下来监察的是御史台官员,很多事情都能遮掩过去,可是官家新设的监察府,据汴京传来的消息,这个监察府有点邪门,咱们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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