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会错圣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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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积弊积弱,是百年留下的复杂问题。

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立国时的政策就错了。

赵匡胤以武将起家,抢了孤儿寡母的江山,这件事本就做得心虚,正因如此,赵匡胤对武将的戒心特别重。

从开国时的“杯酒释兵权”,到后来的“重文轻武”国策,哪怕不惜自废武功,也要把武将们的野心死死地压制住。

武将士卒们被压制,成了大宋社会的底层阶级,军心士气自然一落千丈,所以大宋立国后的对外征战,那战绩简直一塌糊涂。

武将被压制的同时,连锁效应便是文官支棱起来了。

于是文官们治理江山,指点江山,皇帝对文官赋予了太多的信任,而文官渐渐成势之后,连带着民间崛起了与官员各种勾结和利益输送的士商集团,权贵地主集团等等。

所以赵孝骞说,这是一张无比庞大的网。

皇城司查出的十二名官员,连零头都算不上。

歪曲新政,借此盘剥敛财,征收苛捐杂税,逼百姓卖田卖房,倾家荡产后沦为流民……

这些恶事不是靠某个官员一手遮天就能办成的,在地方上必然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条,官员才能做得肆无忌惮,当地的各个乡绅士商集团才能雨露均沾分得一些利益。

赵孝骞很愤怒,他是皇帝,天下皆是王臣,皆是王土。

下面的官员如此祸害他的子民,赵孝骞怎能不愤怒?

对皇城司查案的结果,赵孝骞很不满意,他甚至对甄庆的办事能力产生了怀疑。

眯着眼打量着甄庆,那目光如刀子般在他身上剐来剐去。

甄庆脸色苍白,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跪在地上伏首垂地,不敢抬头。

“甄庆,你到底能不能办事?不能办事就把位置让出来,朕找个能干的人上,朕给你加封个寄禄官,朝廷每年发你俸禄,你不如告老还乡算了。”赵孝骞淡淡地道。

甄庆浑身一颤,额头猛地朝殿内的地板上重重一磕:“官家恕罪,臣知罪了!请官家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一定为官家办得妥妥帖帖!”

赵孝骞指了指那张扔在他面前的名单,冷冷道:“京畿地区诸多州府县,各地皆有民怨民怒,他们不惜越级上告,这是被本地的官员逼得没活路了,否则平民哪敢冒此大不韪?”

“结果你们皇城司查了半天,就查出了十二个人,你把朕当傻子吗?”

“各地官员跟谁勾结,他们背后是何背景,盘剥百姓后得到的利益跟谁分了,百姓赖以活命的农田卖给了谁,本地有多少宗族地主涉案……”

“这些内幕线索和罪证,你一个都没有,就交给朕十二个人的名单,甄庆,你就是这样为朕办事的?皇城司何时变成了酒囊饭袋?还是说,这里面牵扯的大人物太多,你也不敢动他们?”

甄庆浑身冷汗如雨下,脸色愈发苍白。

原本甄庆的做法是没错的,各地的利益关系网错综复杂,而且里面牵扯的大人物不少,莫看某个小小的县城,一旦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定这些泥里就有某个汴京当官的大佬。

皇城司以往的做法,通常是把证据确凿的一些明面上的人物名单送上去就完事。

至于隐藏在这张利益网背后的大佬,按照官场的潜规则,通常是不会动的,除非这位大佬自己在朝堂上犯下什么大错,皇帝容不得他了,才会把以往鸡毛蒜皮的旧账翻出来作为罪证。

原本甄庆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把直接涉案的官员名单送上去就算完成了任务,可他没想到却被官家骂得狗血淋头,差点官职不保。

此时的甄庆,终于明白了官家的意思。

官家要办的,不是表面上涉案的这几个官员,而是要把这桩案子当作立威的典型,把所有涉案的关系网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这桩案子也将成为以后监察府办案的标杆,从此监察府查办任何案子,都要以此案为例,做到除恶务尽,而不是逮几个炮灰出来查办就完事了。

简单的说,官家要做的,是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监察府以后亦如是。

如果监察府做不到铁面无私,除恶务尽,那么官家设立它的意义在哪里?

还不如维持现状,继续让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大部分的贪赃枉法之事,睁只眼闭只眼混过去就算了。

此时的甄庆才意识到,当初官家力排众议设立监察府的用意。

从监察府设立的那一天起,大宋整个官场的游戏规则就已经改变了。

正如官家当初所说,他要建立一种新的秩序。

这句话不是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新规则,制定新规则的人,是当今天子。

直到现在,甄庆相信很多官员都没把官家的话当回事,所谓的建立新秩序,口头上说说便罢,而官家设立监察府,哪怕看得再深远的人,也以为官家的目的是为了巩固皇权,让天下的权力向中央更集中。

此刻唯有甄庆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大宋官场的新秩序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形成雏形了。

从此以后,大宋官场的潜规则将被彻底打破,许多躲在阴暗处,吃得脑满肠肥的利益集团,也将被连根拔起。

这一刻,甄庆终于明白了,心中瞬间产生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皇城司作为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剑,却没有跟上皇帝的节奏,行事如此草率敷衍,这次的做法确实让官家失望了。

“臣明白了,请官家再给臣一次机会,皇城司重新查缉此案,定要将所有涉案的本地权贵地主和士商一网打尽,以儆效尤,为监察府立威!”甄庆咬着牙道。

见甄庆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赵孝骞点了点头,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是办得让朕不满意,甄庆,你就可以准备致仕奏疏了。”

“臣遵旨!”

看着甄庆诚惶诚恐地退出福宁殿,赵孝骞的眼睛眯了起来,狭长的眼缝中杀意闪烁。

君臣之间真正的斗争,现在才开始。

这一次,以杀证道。

…………

监察府的工地,工匠民夫们仍在如火如荼地建造监察府。

不过在建造初期,工部官员遵照赵孝骞的旨意,提前在御街边建起了一座监察府正堂,以及后面几间厢房,作为监察府临时办公之用。

此刻监察府的厢房内,监察大夫韩忠彦一脸惶恐,不时抬手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旁边坐着的吕惠卿脸色也是一片铁青,唯独刚上任的李清臣神情颇为淡定,但眼神里也透着几分焦虑。

厢房的桌案边,甄庆一脸生无可恋地站着,表情如丧考妣,刚才在宫里挨的骂,这会儿他还没回过神来。

监察府的第一次行动,期间皇城司全力配合,首先拿京畿地区的州府开刀。

事情的起因自然是京畿地区百姓越级呈上的诉状。

百姓送上诉状,是因为听说朝廷新设立了监察府,它具体是管什么的,百姓大多不清楚,只是听民间的读书人说,监察府是管官的官,地方上当官的若是盘剥百姓,敛财肥己,百姓都可以上监察府告状。

自古民告官是非常罕见的,就算告赢了,百姓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民间流传所谓鸣冤鼓,闯宫门过钉板等等,虽说只是野史,但它不算太野,还是有一定的事实依据的。

比如宋律就有明文记载,民告官不问对错,百姓首先要挨二十脊杖,挨了脊杖后再说正事,至于这脊杖挨了后活不活得了,看命够不够硬了。

读书人寒窗十余载当上了官儿,皇帝也好,朝廷也好,首先要维护的,是官的威严,如果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告官就告,告不赢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这天下的阶级和法律不是乱套了么。

这次京畿地区的百姓联名越级呈上的诉状,也是迫于无奈。

人若没有逼到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地步,谁也不会选择如此艰难凶险的告官的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个渺茫黯淡的结果。

监察府收到了百姓的诉状后,韩忠彦还是颇为重视的,毕竟这是监察府设立以来的第一桩案子,监察府能不能在朝堂和地方上立威,就看这一桩案了。

于是韩忠彦当即便向赵孝骞面奏此案。

没错,监察府是直接向皇帝负责的,任何事务不必经过政事堂,可直接奏于皇帝,这就是独立出来的监察权。

赵孝骞当即便下旨查办此案,并令皇城司负责侦缉,查实涉案人等,搜集证据。

接连几日,案情都在稳步进展中,皇城司很快拿到了罪证,监察府和皇城司商议后,很快拟定了犯官名单,共计十二人,由甄庆面呈官家。

拟定犯官十二人,是监察府和皇城司共同的决定,韩忠彦与吕惠卿等官员是经过慎重商议的,但他们的思维却还停留在旧的秩序里,仍然默守着官场的潜规则。

除了十二名犯官,这桩案子并没有往更深处挖。

没想到名单送上去后,甄庆被官家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甄庆灰头土脸地告诉韩忠彦,官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为了这桩案,甄庆差点被官家当场罢官。

这下韩忠彦慌了,吕惠卿也慌了。

官家骂的是甄庆,虽然没有半句涉及监察府,但韩忠彦仍然感觉官家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痛。

很显然,这桩案子如何处置,已不能遵行以往大宋官场的潜规则了。

官家要的是连根拔起,要的是除恶务尽。

监察府立威,这种不痛不痒的结果是不行的,起不到震慑百官的作用。

韩忠彦终究比甄庆更聪明,他立马领会了赵孝骞的意图。

官家这是要干大事呀!

看着桌案边一脸苦涩的甄庆,韩忠彦起身朝他行了一礼:“甄勾当受苦了……”

甄庆脸颊微微一抽,索然叹道:“没受苦,我只是命苦。”

确实命苦,皇城司只是辅佐监察府,负责侦缉查办,真正做决定,拟犯官名单的,是监察府这几位。

结果甄庆傻兮兮地自告奋勇给官家送上名单,挨了一顿臭骂。

顿了顿,甄庆神情认真地补充道:“下次送犯官名单,你们去,我不去了。”

韩忠彦和吕惠卿连连点头:“理当如此,轮也该轮到监察府挨骂了。”

旁边的李清臣忍不住道:“诸公这话实在是……咱们痛定思痛,把官家吩咐的差事办漂亮了,大家都不用挨骂,岂不更好?”

甄庆愈发委屈:“那我今日挨的骂算什么?”

李清臣叹了口气,道:“只能算你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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