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疯了(1 / 1)
“原来是这样……爷爷……原来……是这样……”
洪流中,陈晓峰的手就像是他爷爷离开前那样死死的抱着碑。
那不是傻也不是固执,而是作为一个城西村的村民一份子应有的觉悟!
也许只有那么几秒的误差,将材料填补上,也就好了!
可是那个时候……爷爷的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而陈晓峰比较幸运了,他的周围士兵们为上来,提着凝聚材料的,提着糯米灰桐油盆子的,纷纷聚集在裂口附近,个个眼里燃烧着战斗到底的决心!
而从他们的眼底,陈晓峰发现了同样的神色。
他们原来都懂!
也许,一直只有他不懂……
而现在他懂了,但痛苦也更多了,如果他早点认可爷爷呢?如果早点认可……就不会了!
所以,懂了的陈晓峰只是更痛苦了。
隐隐的甚至希望这洪水也把他冲走算了……
可偏偏他还活着,然后……日日夜夜的痛苦着!
碑林在众志成城下得以保存,被救上来之后的陈晓峰却颓到眼神空洞。
他看着这夜,这仿佛一块浸透墨汁垃圾的破抹布,部队的战士们都对爷爷那么相信,可他却一心只有高科技,却……没有一直关注在最爱的爷爷身上。
沉重,压在心头,怎么都挥之不去。
连带岸上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军用探照灯撕裂黑暗的光柱,以及雨点砸在钢盔和泥水里的噗噗声,都构成了陈晓峰的地狱。
他想,自己要死了一定要下地狱,因为他连最爱的家人都能忽略。
而此刻,同一时间的帐篷指挥部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年轻的技术员小李眼睛像兔子一样红,他死死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实时数据流。
无人机传回的影像模糊而压抑,整个沂河上游像一条躁动不安的巨蟒,每次翻身,都让下游的数据曲线产生一次剧烈的,令人心悸的峰值。
“报告指挥员!上游714高地监测站传来警报,新一轮洪峰正在形成,预计流量将超过此前峰值的15%!预计到达时间——一小时四十分!”
这个数字像一颗子弹,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经。
他们刚才勉强封住的豁口,还能否承受住这个更猛烈的一击?
所有人的心也沉了又沉。
原来建立的数据模型在新的、更极端的情况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尽管不是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理论和现实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可每每遇到还是痛苦无法自拔。
陈晓峰这时却和众人相反。
他醒了,可能是痛到极致吧,他忽然幻象中看到了爷爷站在地图前,爷爷的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得起了白皮。他用颤抖的手在图上比划着什么,陈晓峰那像一团被洪水泡过的浆糊脑袋忽然灵光了起来。
“不行......”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的回荡在房间里——
“我们现有的防洪墙,理论抗压极限已经快到了。再增加15%的冲击力......一定会从最薄弱的地方溃堤。”
屋内早就没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弱却人人都听得到,纷纷看过来,但他却像不自知。
“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指挥员走过来,声音冷静而锐利。
陈晓峰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到了地图上村西头那片被洪水反复冲刷的碑林区域。那里,是爷爷陈德水最后消失的地方。
“还是这里。”他的声音艰涩,“这里的结构......非常古怪,你们都看到过,一定的水流到这里会产生不规则的湍流,对堤坝的冲击不是持续的,而是阵发性的,像攻城锤。也许,我们的加固,可能......没有起到作用……”
其他的人员还没反应过来时,对讲机里传来工程连李队长的紧急呼叫:“指挥部!指挥部!碑林区域出现管涌!沙袋......沙袋堵不住!水……水是从碑林基座下面渗出来的!”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管涌,是所有堤坝的癌症,意味着洪水已经从内部开始侵蚀防线。
可是碑林下怎么会有??
却是陈晓峰猛地冲出帐篷,紧随几个技术员连忙跟了上去。
外面的雨水,瞬间将人淋透,陈晓峰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爷爷”,再次跑向那片碑林!
探照灯的光柱下,那些巨大的古碑在洪水的冲击下微微颤抖,而碑石底部正汩地冒着浑浊的泥浆,像一条流着脓的伤口……
“这是......共振......”陈晓峰起初仍旧低声的说,后来回头发现人都听不到才是高喊起来——
“碑林独特的排列,在超大流量的冲击下,与堤坝频率会产生共振,它光弄上面没有用的!爷爷……是想告诉我,这底下才是大有乾坤……”
这算是科学的解释,但更多……是母亲手札里记载的,也是爷爷小时候告诉过他的,可是他不知道怎么了,都忘记了,如今才记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
“那怎么办?如果持续这样……按照我们的标准就是爆破,二班五班,立刻准备爆破材料!”指挥员说话间倒是当机立断。
“如果你想不出解决办法,我们只能趁洪峰没到,清除这几块造成共振的碑石,然后用速凝混凝土整体……封死!再从旁开渠分支两路!”
指挥员的方法是最直接的、最粗暴的,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战士们也立刻开始布设炸药。
陈晓峰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陈明远看着那些即将被炸毁的古碑,身体晃了晃,“那……”那是他父亲、他爷爷、他祖辈都敬畏的东西,是村子的“根”!都这个时候了,它给洪流做了多少的努力,却要被炸了?
可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闭上眼。
而陈晓峰呢?他提出了这些,却一言不发!
“等一下!”
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是老沈头。他被小沈搀扶着,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执着。他走到指挥员面前,指着那些冒水的碑石,一句话说:“不能炸。”
“老同志,现在是紧急情况......”指挥员的话没说完,被老沈头抬手制止——
“我知道。”
老沈头打断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探照灯的光,“可是,我爹,我爷,他们都是捞尸人,他们捞了一辈子尸,他说过,这沂河有它的'脾气'。这几块碑,是它的“镇门石”。炸了它,河妖就出来了。水......会更凶。当然你们可以不信……但是,我却知道,如果上游的河里淹死了人找不到,到这准能找到…”
这话前半段充满了封建迷信的色彩,引来战士们不解的目光。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却都沉默了,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而最后一段却让众人沉默了会儿,接着指挥员沉声道:“不可怪力乱神,胡说八道!”
旁侧一个年轻的技术员也忍不住反驳,“是的,分渠才是科学,你说的尸体能找到在这里放个网子一样……”
“科学?”老沈头突然笑了,笑声凄凉而苦涩,“我只晓得,六十年前发大水,部队也来了,也要炸这几块碑。被老村长,就是陈德水的爸爸,带人拦住了。后来,他们用老法子,献祭了三头猪,用糯米灰浆混着猪血把缝填上,水就退了。你们说,这是为了什么?”
帐篷里的气氛凝固了。
此刻,科学与传说,现代与传统,在这一刻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陈晓峰原本呆滞的眼神渐渐地明亮,因为爷爷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指了指岸边,陈晓峰回头呆呆地看着老沈头据理力争,再回头时爷爷已经不见了。
此刻,数据组的程序员把电脑屏幕上的冰冷数据转给指挥员看。
虽然他不知该相信谁,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他的知识告诉他,爆破是正确的。
但是——
莫名,他觉得骨子里有什么发冷的东西,正在因为老沈头的话而战栗。
“退回去!所有人后退撤离!这是——命令!”
就在指挥员即将下达最后命令的瞬间,陈晓峰猛地想起什么,却是推开人疯了般冲回帐篷,“等着我!我知道怎么解决!”
他一路跑回去,从背包最内层的防水袋里,颤抖着拿出母亲那本泛黄的手札,跳过了那些关于“气”、“龙脉”的玄奥记录,直接翻到了最后几页,那是母亲在去世前不久,用铅笔草草记下的一些东西,字迹潦草,像是灵光一闪的推测。
“碑林阵列不是完美,其设计基于百年一遇洪水流量。若遇超常流量,'休'生'二门会转为'死''惊'......水被过度压缩,涡流逆转,形成反向共振......解法或'泄'而不在'堵'......需在'离'位开一暗渠,引走逆流,方能重归平衡......”
泄?开!
暗渠?
陈晓峰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立即将这个位置与无人机测绘图进行比对——
母亲标注的“离”位,正是管涌最严重的那块碑石旁边三米处的一片空地!
而旁侧还有一个红色的批注“阅”字,那是爷爷的字迹。
忽然间他意识到,这也许是爷爷和母亲共同的创作!
也许,爷爷就是要他知道这个?!
来不及多想,怕他们开始爆破,他赶紧冲出帐篷,一把抓住指挥员的胳膊,声音嘶哑地喊道:“指挥员!别爆炸!给我一台小型钻机!我要在这里,挖一个洞!”
他指着那片空地,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晓峰,你……疯了吗?!还开洞!这里能干什么!”陈明远都有些想要放弃了,可陈晓峰忽然露出一抹癫狂的笑来:“不,我是要给这条疯黄龙……开一个泄洪口!”
然而,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在这个即将溃堤的节骨眼上,不在豁口上加固,反而要在旁边再挖一个洞?
“晓峰!你清醒点!”陈明远再次冲上来,抓住他的肩膀晃晃。
“我很清醒!”陈晓峰挣脱父亲,他指着不断冒水的管涌点,“爸爸!你们看!水是从下面冲上来的!说明地下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我们堵住上面,它只会从别的地方冲出来!我们必须给它一个出口!我妈......我妈早就算出来了!”
指挥员盯着陈晓峰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又看了看远处咆哮的洪峰,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小时。
事实上,就算是一个小时爆破加分渠也远远不够,而挖个洞的话,只是一个准备爆破的时间。
所以,他知道,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博。
赌赢了,可能创造奇迹。赌输了,也无妨!
所以,他拿起了对讲机,手在微微颤抖。最终,他咬了咬牙,对着里面低吼:
“爆破组继续,但工程连调一台小型潜孔钻过来!快!我给你们......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如果解决不了……你记住,这是一场用全村人的性命做赌注的豪赌。”
陈晓峰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模拟着位置。很快,钻机轰鸣着被推到指定位置,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陈晓峰亲自趴在泥水里,校对着钻头的角度和深度。
“就是这里!往下打十米!快!”
钻头旋转着,带着刺耳的摩擦声,一寸寸地深入地下。泥浆、碎石不断被带出来。岸上的村民和战士们,全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不断下沉的钻头。
而远处,那道遮天蔽日的洪峰,已经近在眼前……它虽然还没有来,可是已经像一头远古巨兽,张开吞噬一切的巨口。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恐吓着众人。
就在三十分钟后——
“通了!”
操作钻机的战士一声大吼!
钻头仿佛突破了一层坚硬的隔膜,猛地向下沉!
下一秒,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被钻开的洞口,没有像人们担心的那样喷出洪水,反而像一个巨大的排水口,开始疯狂地向内吞吸周围的积水和从管涌点冒出来的泥浆!
之前还在汩汩冒水的碑林基座,水势肉眼可见地变小,直到完全停止!
碑林的共振,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