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祛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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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技术员们看着监控屏幕上突然恢复平稳的数据曲线,激动地跳了起来。

陈晓峰瘫坐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水混合着雨水和泥浆,从脸上肆意地流下。他做到了,他用母亲留下的,近乎玄学的智慧,结合现代科技,赌赢了这场和死神的赛跑。

他仰起头,仿佛看到天空中,母亲和爷爷的身影,正对他欣慰地微笑。

无需再来的洪峰,洞开好的那一刻,周围的洪水便像是被吸了下去。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

那是泥水与地下水的死磕!

也是自然伟力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咆哮。

然后,是平静,是久违的寂静和睡眠的平静。

那平静竟有种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后的,令人心悸的死气。

胜利了吗?

没有人欢呼。

只是平静的看着水流退下,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无论多么大的洪峰过来,应该都可以抵御,只要把这家伙最狂暴的势头卸掉,其余的就都是洒洒水般轻松了。

“指挥员,现在……是不是不用炸了。”

陈晓峰最先打破了寂静,他说时,指挥员却是皱紧了眉头,“的确不用炸了……所有人,回去,紧急开会!”

此刻,程序员的监测数据也全部绿灯,整体数值算法运转结果表明,此刻的城西村可以接得住上游的疯狗。

那些洪峰甚至无法称作为暴龙猛兽了!

他们只是苟延残喘的狗,越过残破的堤坝,涌入村庄的腹地,却也只是亮一亮獠牙也就过去了……

陈晓峰松了口气,陈明远却一下坐在了地上,老沈等人脸色苍白但也带着欣慰。

夜,随着这一洞而归于沉寂。

探照灯的光柱在浑浊的水面上平静扫过,照亮的不再是汹涌的波涛,只有漂浮的屋瓦、挣扎的牲口,还有不少村民们早在泥水和雨水中冻得发紫、写满麻木与后怕的脸。

事实上,这场抗洪到此也算是结束了,但……劫后余生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掏空了的、巨大的空洞感。所有人只是呆呆地看着这片吞噬了一切的洪水、看着明明已经开始缓缓回落却依旧浑浊的水面,可是……家里的米面油,家具,家电,甚至房子恐怕都要重新再来弄一遍。

装修三年穷,洪水的天灾已经过去,接下来才是钝刀子要命的生活。

可这些村民却不知道,还有更可怕的在等着他们。

陈晓峰起初是觉得自己成功的。

他觉得自己用母亲留下的“秘籍”和自己所学的知识,赌赢了这场豪赌。他拯救了村庄,拯救了剩下的人!所以陈晓峰起初是有些瘫坐在这片空洞里的,甚至他是被几个战士七手八脚地从泥水里拖上案,等回到营帐才发现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

而他那本手札此刻就放在他身边,已经被雨水泡得肿胀。

这最后的救命稻草,现在却觉得它无比沉重,沉重得像一块墓碑。

洪水应该已经解决了,至少指挥房里,数据一直是稳的,可他怎么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又想起了爷爷最后扑向石碑的样子。

刚才的一刻,他真正“懂”了,懂得了爷爷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块石头,更是那套看不见的、让村庄得以在此处繁衍生息几百年的“规矩”和“历史”,他也懂得了——

这种“懂”,是必须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教会的。

“懂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喃喃自语,声音几乎听不到,可是那声音是一根刺,是一种迟来的、尖锐的悔恨的冰冷的钢针,随着每一次会议都根根刺进他的心脏。如果他能早一点相信爷爷,如果他能早一点看懂母亲的手札,如果……但现实中没有如果。现实是,他用一种近乎献祭的方式,验证了祖辈的智慧,代价是智慧的传承者本身。

这种“胜利”,显得如此荒诞和残酷。

连带这书本也像一本吸饱了血肉的无字天书。

他心痛而冷,可和村民们一样,日子也要过下去,所以他告诉自己,也许是连日的落雨天气都冷了下来,可他抬起头,却看到众人的表情不是很好。

“怎么了?”

陈晓峰终于敏锐地意识到什么,而众人竟只是在电脑上疯狂地敲打或者低声打电话联系着什么……

陈晓峰不明白,但他真的已经很累了,他能做的也都做完了。

“你们如果不说,我就出去走走,我……去见见我爸。”

抗洪不多不少66小时。

剩余的六个小时应该已经不在话下,陈晓峰走出门正看到陈明远走过来,父亲短短几日,多了许多白发,脚步在泥泞中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而他没有看儿子,只是从泥水里捡起了一截断裂的木头,那是爷爷陈德水从不离身的拐杖,随着大量的洪水跟着洞撤去,不少东西显露出来。

这拐杖已被洪水掰成了两段。他用满是泥污的袖子,一遍遍地擦拭着那截光滑的木头,仿佛想擦掉上面的水痕,也擦掉心里的那道裂痕。

陈晓峰眼眶瞬间热了,红了,他走过去时,陈明远看到他了,一抬头眼泪就掉下来——

“你爷爷……他以前常说……”

陈明远的声音哽咽,嘶哑,“人跟水斗,不能光靠蛮力,也不能光靠脑子。得靠……熬。看谁能把谁熬过去。”

他说话间,把那半截拐杖递给陈晓峰。

陈晓峰接过来,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爸……!”

父子拥抱,手握着拐杖,熟悉的触感让二人都是忍不住,纷纷将脸埋进彼此的怀抱,握紧那冰冷潮湿的木头,把压抑了许久的、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

-

此刻,指挥部里,胜利的短暂喜悦早已被新的、更严峻的现实所取代。

“指挥员,跟您说的一样……虽然洪峰主体过去了,但我们现在面临三个致命问题。”

此刻,指挥营的电脑屏幕上投放着视频电话。

对方是一名戴着眼镜的、气质沉稳的水利专家,他是国内顶尖的水利工程专家,姓张,在水洞解决后,部队指挥员就想到了什么,赶紧把情况发送询问。

果然,张专家指着自己屏幕上的数据模型,语气凝重,“第一,你们打的洞类似于‘泄洪井’,虽然有效,但它改变了这一区域的地下水文结构。我们的地质雷达初步探测显示,碑林下方的地质结构存在溶洞和地下暗河。高压水流的灌入,很可能会冲击导致——地面沉降和诱发塌陷的巨大风险!我会稍后抵达……与你们一起解决问题!”

“收到!我们也会派人前往支援接应您的到来!”

“我已经在路上了,”张专家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第二,”张专家切换了另一张图,上面是整个沂河流域的水系图,“你们虽然在城西村守住了,但上游的水域警报并未解除,整条沂河的水位依然处于超警戒状态。城西村的堤坝在连续冲击下已经千疮百孔,就像一个重病初愈的人,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下一次降雨,哪怕不大,都可能造成二次崩塌,你们之前弄的石碑和储水都不够……最后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他的目光透过扫过帐篷里的每一个人——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村庄被长时间浸泡,水源污染,蚊蝇滋生,村民们身体抵抗力下降,疫病传播风险极高。防疫工作必须立刻、马上、全面展开!”

闻言,指挥员的脸色凝重如铁。

他当然知道,比起正面迎战洪峰时更加复杂,更加考验人的是后续!

善始容易,善终难。

“这件事我会立刻部署!”

他说完,那边专家信号弱挂了电话。

-

结束会议后,指挥员找到了陈晓峰。

陈明远已经回去主持工作了,而这个年轻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一丝丝成功的虚脱感中,修补妈妈的手扎本。

虽然大部分泡了,可很多字迹还能分辨,他正在补上去。

“陈晓峰同志,”指挥员走到他身边蹲下,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爷爷是英雄,你也是。但战斗还没有结束。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你清醒地回答我。”随后,他将张专家指出的三个问题,简单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陈晓峰听着,原本空洞的眼神一点点重新聚焦:“地面沉降?疫病……”

大学课堂上,老师是讲过因为次生灾害而功亏一篑的案例。

陈晓峰的悲痛一时被一种更强烈的责任感和恐惧感压了下去。

“嗯,张专家说得对,”他看向指挥员,声音虽然沙哑,但已没有了颤抖,也许是哭过了,也许是情绪释放了,他皱了眉思考说:“我之前的方案,只考虑‘泄’,没有考虑‘泄’到哪里去,以及‘泄’的后果。这是我的失误……”

就像是之前他想到翻车加速,却没能想到如果加速以后后面承不承受得住,而看到他没有辩解,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局限,这种坦诚,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指挥员对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晓峰同志,我不是在追究责任,这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事急从权,那个洞室最优解……”指挥员接着说道,“但是,我们需要解决方案。对于地面沉降的风险,张专家的建议是,立刻进行灌浆。”

“灌浆?”陈晓峰看向指挥员。

“对,”指挥员点头,“简单说,就是通过钻孔,向地下的裂隙和溶洞里高压注入特制的水泥浆或化学浆液,填充、固化,形成一道深入地下的、连续的防渗‘帷幕’,加固地基。这是目前我们处理对付喀斯特地貌渗漏最有效的办法。但是……在这里,还不确定。”他顿了顿,面色凝重:“所以,我们需要精确的地下分布图,军用的地质雷达只能提供大致范围,要精确,需要大量的钻孔勘探,而我们没有这个时间,所以,你这里有什么可以提供的资料和办法吗?”

陈晓峰皱紧了眉,却看向手中修复的手札。

好巧不巧,他手中正在填补的是曾经那些被他认为是玄学,迷信的东西。

比如——

“龙脉”“水眼”“气穴”的标注。

陈晓峰大胆设想起来,会不会这就是母亲和爷爷对这片土地地下水文结构的勘探记录?

“有现在的雷达监测图吗?我想看看。”

他想将母亲标注的那些点位,与地质雷达探测出的异常区域进行比对。

指挥员当然同意了。

陈晓峰却在一个小时后,惊人地发现雷达显示的大部分信号异常区,都与母亲标注的“水眼”或“气穴”位置高度重合!

“这……这不是玄学……”陈晓峰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地划过,“这是……这是基于几十年实地观察和经验总结的‘经验地质学’!我妈她……她可能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地下问题!”

他猛地站起来,尽管周围空无一人!

此刻,部队里的人倾巢而出,一队队换上了防疫服,背着喷雾器,开始对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进行地毯式的消杀。白色的消毒粉末洒在黑色的淤泥上,像是在为这片土地祛除病痛。

柳柔也带着村里的妇女,在临时医疗点前架起了大锅,熬煮着加入了草药的防病汤药,分发给每一个村民和战士。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苦涩却让人安心的味道。

陈晓峰此刻嗅到了味道,他却没有出去,他只是忍不住在帐篷内快走起来,按照母亲所绘的图,脑海里像是展开了一幅地下水脉图…

其实,人们都觉得所谓“风水”是迷信,但却忘记了,其也是五千年华夏文化理论中的一部分,如“寻龙”“观砂”、“点穴”,在客观上包含了对地形、地貌、水文、地质走向的长期观察和经验总结。

任何一个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地质工程师或“风水师”,都能凭经验准确判断出山体滑坡的风险点、地下水的走向等,而这种经验判断的背后,是朴素的、未被系统化的地质学原理。所以在地质学中的“工程地质勘查”中,常提到民间“寻龙点穴”,也就是母亲的“手札”,它此刻更像是“经验科学”的记录,只是因为其神秘玄学,一直……被陈晓峰当做纯粹的怪力乱神,但是此刻,它和外面飘来的中药味道一样,都是祛除病痛的,只是它祛除的是大地的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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