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流言四起,风雨欲来(1 / 1)
天微破晓,草叶的露水还泛着清晨的微光。
李卫国比往常来得更早,背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一早钻进了工具房。
前日谢厂长一大早来了林场,点了李卫国带人去清理东坡的老树根。
“咱们李哥这回可真成了红人。”众人有羡慕有嫉妒,不由地打趣着。
最难受的是王德发,东坡的老树根本来是交给他负责的,这会却被李卫国给截胡了。
他是老工人了,几十年来基本上好活都是他先来。
如今来了个毛头小子,倒要抢他的活?
王德发越想越气,攥着半块破铜锣,在林场门口一站就是大清早。
“都来看呐!”王德发青筋暴起的手背蹭着树皮,敲响了铜锣,震得枝桠上的露水扑簌簌往下掉,“咱们林场的‘大能人’李卫国,白天装模作样干活,夜里往自家背木料!咱庄稼人血汗钱养的知青,倒成了监守自盗的贼!”
李卫国正蹲在工具房修割草机,听见动静时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他抹了把脸站起身,蓝布工装前襟沾着机油。
“卫国兄弟,”看林老张头凑过来,脸上全是担忧,“王德发天没亮就来林场敲门,说王二狗在派出所招了,说你上个月往家里运了三车松木。”
李卫国的太阳穴突突跳。
王二狗?
之前因为盗窃案被村民拦住的那个二流子?
他深吸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德发叔,您说的话可有凭据?”
王德发的三角眼眯成缝,账本“啪”地拍在铁门上:“凭据?
王二狗说他帮你搬的木料,就堆在你家后山坡的破棚子里!”
人群里起了些骚动,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交头接耳,张婶的大嗓门飘出来:“秀娥前儿还跟我借筛子,说要筛松针给娃垫床,莫不是......”
“德发叔,”他压着嗓子,声线却发颤,“我家后山坡的棚子去年就塌了,您要是不信,现在就跟我去看。”
“看?”王德发突然拔高了声音,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条蚯蚓,“等你把木料转移了再看?
李卫国,你当我们都是睁眼瞎?
前儿谢厂长说要推荐你当劳模,合着是拿咱们林场的木料换荣誉呢!”
有几个年轻后生跟着起哄,捡起石子砸向铁门。
李卫国的耳尖发烫,正准备开口解释。
“都闹什么!”
谢正林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沸锅。
老厂长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手里攥着卷报纸,鞋跟碾得地上的碎草咔咔响。
“李卫国同志上个月牵头改良的育苗棚,使松树苗成活率提高了两成。”
谢厂长展开报纸拍在王德发面前,头版照片里李卫国蹲在苗床前,脸上沾着泥,标题是《知青李卫国:把根扎进黑土地》,“市里前天刚发了表彰文件,我这儿还有林场近三个月的木料出入账——”
他翻开登记本,“每车木料都有公社的调运单,王德发,你说的‘三车松木’,是记在哪个月哪日?”
人群静了一瞬。
张婶凑过去瞅了眼报纸,捅了捅旁边的刘叔:“这照片我在代销点见过,敢情是真的?”
王德发的脸涨成猪肝色,喉结动了动,想要反驳,可张了几次嘴,只挤出句:“那王二狗......”
“王二狗今早刚在派出所签了笔录,”谢厂长掏出份盖着红章的纸,“他承认是收了外村贩子的钱,故意往李卫国身上泼脏水。”
哄闹声瞬间炸响。
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开始数落王德发:“怪不得前儿王二狗鬼鬼祟祟往村外跑!”
“德发,你这是给咱村抹黑!”
王德发被推得踉跄两步,撞在铁门上,三角眼里闪过狠厉,却又立刻堆出笑:“我、我也是听人说的......”
他踉跄着往后退,“那啥,我还有事......”
“德发叔!”李卫国突然喊住他。
他哑着嗓子说:“往后有啥疑问,直接找我。”
王德发没回头,匆匆消失在晨雾里。
人群陆续散去,看林老张头跑了过来,老头抹了把汗:“卫国,后山林子起虫了!
松树上爬满了花背虫,叶子都快啃秃了!”
虫灾!
李卫国的脑子“嗡”地响。
他想起上个月林业局发的虫情预警,想起谢厂长拍着他肩膀说“防虫是今秋头等大事”。
“备药桶!”他扯下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把脸,“老张头带一队打药,小栓子跟我上后山!”
日头落进山坳时,李卫国还在林子里转悠。
药桶压得他肩膀生疼,手套磨破了,指腹沾着药粉和树汁,蜇得发疼。
他仰头看树,暮色里,松针上的虫尸像撒了把碎芝麻。
“卫国!”老李头的喊声从山脚下飘上来,“场部来了客人,说是要找你谈合作!”
山风卷着股甜得发腻的香粉味迎面而来——是城里百货公司柜台才有的茉莉头油味。
“李同志!”
脆生生的女声撞进林子里。
李卫国抬头,正撞进一双描了细眉的眼睛。
林婉婷单脚支着自行车,月白的确良衬衫扎在墨绿的确良裙里,裙角被风掀起半寸,露出白袜裹着的脚踝。
“可算找到你了。”林婉婷歪头笑,“我是县贸易公司的林婉婷,谢厂长说你负责林场合作项目,我特意来谈松针收购的事。”
三天前在公社供销社,他见过这个林婉婷——当时他蹲在门口等秀娥买盐,她拎着印着“上海”字样的帆布包从里面出来,擦身时故意撞了他胳膊。
他后退半步,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林同志,谈合作去场部办公室。”
“哎哎,别急嘛。”林婉婷跨下自行车,裙角扫过李卫国的工装裤,“我骑了二十里山路,腿都麻了。”她扶着车把踉跄两步,腕子突然一软,整个人往李卫国怀里栽。
李卫国本能地侧身,她的指尖却勾住了他的袖口,“哎呀!李同志,你、你抱我一下......”
“林同志自重。”他猛地抽回胳膊,力道大得让林婉婷踉跄着撞在自行车上。
车铃铛“叮铃”乱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林婉婷扶着自行车直起身子,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浮起来。
“我们贸易公司出比公社收购价高两成的钱收松针,只要李同志......”她眼波流转,“多照顾照顾我们。”
李卫国望着林婉婷涂得粉白的手背,“松针收购价是公社定的,”他把林婉婷的手推了回去,“林同志要谈合作,找谢厂长批文件。”
林婉婷定定的看着李卫国,突然笑出声:“李同志当真不懂?
我爸是县贸易公司经理,只要你......”她凑近半步,温热的吐息扫过他耳垂,“跟我处对象,别说松针收购,以后林场要机器、要化肥,我都能给你弄。”
“林同志,”李卫国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像冻硬的松枝,“我成了家,有媳妇有娃。”
林婉婷的脸色“刷”地白了。
她突然抓起自行车把,银镯子撞在车铃上“叮铃”作响:“李卫国,你会后悔的!”她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李卫国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后颈的汗突然凉下来。
他想起今早谢厂长拿的那张表彰报纸,想起王德发闹事时人群里那几个年轻后生——他们的爹都是村代销点的常客,而代销点的货,全是县贸易公司供的。
深夜十点,林场办公室的灯泡忽明忽暗。
李卫国捏着电话听筒,听着对面的忙音,后槽牙咬得发酸。
半小时前,县农具厂的张厂长给他打了匿名电话:“小李,有人往你档案里塞了假材料,说你偷木料那事是真的......”
“笃笃笃。”
敲门声惊得他手一抖,听筒砸在桌上“当啷”响。
谢厂长推门进来,白头发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卫国,我刚从公社回来。”
他走到李卫国面前,“林婉婷她爸今晚去了公社书记家,说咱们林场虫灾处理不力,要取消明年的育苗补贴。”
“明早八点,”谢厂长拍了拍他肩膀,“我召集场部骨干开个会。
有些话,得当面说清楚。”
夜风穿过窗缝,吹得煤油灯微微晃动。
李卫国心里翻涌着说不出的滋味,煤油灯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几分疲惫。
“早点睡吧。”谢正林轻声道,“明天还有会,得打起精神。”
李卫国点点头,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终究只是回了句:“嗯。”
桌上的虫情记录本被风吹起,纸页哗哗翻到最新一页,上面是他用红笔写的“花背虫防治方案”,墨迹还没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