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打地鼠(1 / 1)
阴霾的天气笼罩着大地,尽管只是下午三点多,但能见度依然不高。
冰冷的铁轨,像两条永无尽头的、闪着微光的蛇,蜿蜒穿过山西境内漆黑的崇山峻岭。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一列沉重的军用列车,正拖着长长的、由闷罐车厢和几节客运车厢组成的躯体,发出单调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如同一条钢铁巨兽,在昏暗的大地上艰难地蠕动着,奔向那个名为忻县的血肉磨坊。
列车的中部,一节与前后那些肮脏拥挤的闷罐车厢格格不入的豪华包厢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隔绝了窗外凛冽的寒风与无边的黑暗。
车厢壁上镶嵌着抛光的红木,一盏小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电光。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西式餐具,两只高脚杯里,盛着殷红如血的葡萄酒。
新任的20师团的师团长,七田一郎中将,正用餐刀优雅地切着盘子里一块滋滋冒油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牛排。
他那身笔挺的将官呢军服上,连一丝褶皱都看不到。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参谋长杵村久藏大佐。
他的吃相就要粗野得多,大口地咀嚼着食物,还不时端起酒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师团长阁下,筱冢司令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杵村久藏放下酒杯,嘴角还沾着油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黑岩义胜的第24师团,号称山地战专家,结果被一群支那的泥腿子民团打得两天就快垮了。
他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催促着我们加快速度,赶去忻县给他擦屁股!真是岂有此理!”
七田一郎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牛肉,用餐巾擦了擦嘴,慢悠悠地说道:“杵村君,慎言。筱冢君毕竟是第一军的司令官。
不过……你说得也对,让皇军的精锐师团去给另一个师团的无能买单,确实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
但是没办法,不是随便哪个师团都有资格被称为甲种师团的。”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一名年轻的参谋军官,恭敬地走了进来,双手呈上了一份刚刚译好的电报。
“师团长阁下,参谋长阁下,这是军司令部刚刚发来的加急电报。”
七田一郎没有接,只是抬了抬下巴。杵村久藏一把将电报抓了过来,飞快地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怒容。
“哼!又是催促!责令我们加快速度,务必在明日拂晓前抵达忻县外围,配合24师团发动总攻。”
他将电报扔在桌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司令官阁下以为这是在东京的银座坐电车吗?铁路被游击队破坏得一塌糊涂,我们能保持现在的速度,已经是工兵联队拼了命的结果了。
他上嘴唇碰下嘴唇,一开口就让我们加快速度。
怎么加速,让我们飞过去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满与,无奈的摇摇头,继续享用着他们的美酒佳肴。
当然了,他们的伙食跟那些挤在闷罐车厢里,只能啃着已经凉透了的饭团、喝着凉水的普通士兵来说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伙食。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头顶两千米的高空,危险正在悄悄降临。
…………
与此同时,距离这辆列车的天空上,三架涂着鲨鱼嘴涂装的p-47“雷电”战斗机,正以一种与它们粗壮外形不符的矫健姿态,排成一个松散的品字形编队,在稀薄的云层中穿行。
“嗡……嗡……”
三台普拉特·惠特尼r-2800“双黄蜂”引擎,同时发出着低沉而雄浑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轰鸣声。
几天前才刚刚归队的李修铭,就坐在编队最右侧的那架“雷电”的驾驶舱里。
透过冰冷的座舱盖,他能看到下方广袤而漆黑的华北大地,以及那条在黑暗中,如同发着光的蜈蚣般缓慢爬行的日军军列。
就在上个月,他在例行巡逻的途中被日军的零式战机伏击,座驾击落后被迫跳伞,幸亏被猎户的女儿给救了下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他在深山老林里与彝族少女阿果相依为命、艰难求生。
好不容易带着阿果走出大山回到了部队,又经过大半个月的恢复,队医终于批准他重返蓝天。
现在他驾驶着这架崭新的战机,重新驰骋在祖国的天空,随时准备打击日本侵略者。
他的手指,正轻轻地搭在操纵杆的武器发射按钮上。他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猎鹰,死死地锁定着下方那条移动的“火蜈蚣”。
无线电耳机里,传来了领队那沉稳而冷静的声音:
“海盗十六号呼叫各单位,发现‘大鱼’。目标,下方日军军列,重复,目标,日军军列。准备执行‘夜间狩猎’方案。
三号机,你负责用火箭弹敲掉火车头。二号机,自由攻击,重点照顾中部和尾部的客运车厢。我来处理可能存在的防空火力。
听我命令,开始俯冲!”
李修铭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从深邃变得严肃起来。
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右手,在仪表盘上重重一拨!“咔哒!”
机翼下方挂载的八枚127毫米高速航空火箭弹,保险被解除了。
“开始攻击!”
领队的命令,如同按下了地狱的门铃。
三架“雷电”战斗机,这三头盘踞在云层之上的钢铁雄鹰,瞬间收敛了双翼。
它们庞大而沉重的机身,以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迅猛绝伦的姿态,一头扎向了下方那片深沉的黑暗!“呜……嗡……”
引擎的轰鸣声,在瞬间就从低沉的咆哮,转变成了撕裂空气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尖啸!仿佛三支来自神明的利箭,拖着死亡的尾焰,射向了地面上那条对此毫无察觉的、缓慢蠕动的铁龙。
李修铭的眼中,只有那个在黑暗中不断放大的、喷吐着白烟的火车头。
他的人与飞机仿佛融为了一体,所有的杂念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猎人锁定猎物时那最原始、最冰冷的杀意!……
豪华车厢内,杵村久藏刚刚端起酒杯,准备再次嘲笑筱冢义男的愚蠢。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掀翻的巨大爆炸声,猛地从列车的前方传来!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性的巨大冲击力,顺着铁轨和车厢,狠狠地传递了过来!
“哐——!!”
杵村久藏和七田一郎两人,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给狠狠推了一把,瞬间从柔软的座椅上被掀飞了出去!精致的餐盘、酒杯、牛排和瓶子,如同天女散花般飞向了半空,随后在半空中乱舞,最后“哗啦”一声,全部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八嘎雅鹿……发生了什么事?”七田一郎狼狈地从地毯上爬起来,他头上的军帽已经歪到了一边,脸上沾满了红酒,哪里还有半分将官的威严。
“吱嘎嘎嘎——砰!哐当!!”
列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悲鸣!整节车厢剧烈地倾斜、碰撞,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巨大的惯性,让后面的车厢狠狠地、一节节地撞上了前面的车厢,无数挤在闷罐车里的士兵,在睡梦中就被活活挤成了肉泥!“敌袭!是敌袭!”
比起七田一郎这位师团长,身为参谋长的杵村久藏更年轻,反应更快,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不顾一切地扯开了那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窗外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只见列车的前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那巨大的火车头,已经被炸成了一堆扭曲的、冒着黑烟的废铁,脱离了轨道,半个身子都插进了旁边的山壁里。冲天的火光,将周围的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而就在那片血红色的天幕之上,三个巨大而狰狞的黑色魅影,正拖着长长的、如同恶魔咆哮般的啸声,从高空闪电般地俯冲下来!“是飞机……支那人的飞机……快防空!”他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话音未落,领队和另一名飞行员的“雷电”,已经进入了最佳攻击距离!“咚咚咚咚……”
十六挺12.7毫米口径的勃朗宁重机枪,在同一时间开始了怒吼!那声音,如同死神在撕扯一块巨大的帆布,密集而恐怖!一道道由炽热曳光弹组成的、粗大无比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红色弹幕,如同十六条愤怒的火鞭,从天而降,狠狠地抽打在了列车那脆弱的身躯上!“咄!咄!咄!咄!咄!”
子弹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那些闷罐车厢薄薄的铁皮和木板!车厢内的景象,瞬间化作了人间炼狱!拥挤在一起的日军士兵,被那大口径的子弹流瞬间撕成了碎片!血浆、碎肉、内脏和骨头渣子,在狭小的空间里爆成了一团团浓稠的血雾。
子弹穿透人体后,又打在车厢的另一侧,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和木屑。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甚至盖过了机枪的咆哮声,但又在下一秒被新的咆哮声所淹没!
“还击!高射炮!快还击!”
作为一辆专门运送兵员的列车,防空火力自然是有的,位于列车中部和尾部平台上的防空炮手,终于从惊骇中反应过来。
他们疯狂地转动着炮座,将九六式25毫米高射炮的炮口,绝望地指向天空。
“砰!砰!砰!砰!”
绿色的曳光弹,如同疯长的鬼爪,徒劳地向着夜空抓去,试图抓住那几个灵活得不像话的黑色死神。
然而,一架“雷电”已经对准了七田一郎所在的豪华车厢,俯冲了下来!
杵村久藏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架飞机机翼下方,那八个黑洞洞的、如同魔鬼眼睛般的机枪口!
他下意识地将七田一郎扑倒在地!“咄咄咄咄咄咄咄咄——!!!”
子弹风暴瞬间席卷了这节车厢,坚硬的红木车壁,被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口子!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被一发子弹直接打爆,化作漫天晶亮的碎屑。
无数的木屑和金属碎片,如同霰弹般在车厢内横飞!一颗子弹,擦着杵村久藏的头皮飞了过去,将他身后的沙发靠背,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军官的叫骂声,士兵的惨叫声,机枪的咆哮声,高炮的还击声,以及列车脱轨后金属摩擦的刺耳声,混杂在一起。
第一轮攻击的效果,是毁灭性的。
李修铭的那八枚127毫米火箭弹,如同八柄雷神的重锤,精准地砸烂了火车头的“脊椎”。
这头钢铁巨兽在剧烈的爆炸中发出一声最后的悲鸣,庞大的身躯便不受控制地冲出了轨道。
“轰隆隆隆……哐当……”
巨大的惯性,带来了一场惨烈至极的连环追尾。
后面数十节沉重的车厢,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节接一节地、狠狠地撞上了前面扭曲的车体。
脆弱的连接器在巨大的力量下被瞬间扯断,一节节车厢被顶得飞离了轨道,有的侧翻在地,有的则像被揉烂的罐头盒一样,扭曲着堆迭在一起。
整列火车,在短短十几秒内,就变成了一堆瘫痪在铁轨旁的、冒着浓烟和火光的巨大废铁。近半数的车厢,都以各种怪异的姿态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将原本的铁轨彻底堵死。
但这,仅仅是屠杀的序曲。
真正的地狱,在那些被从外部反锁的闷罐车厢里。
“开门!快开门啊!”
“救命!救命啊!我的腿被卡住了!”
“着火了!车厢着火了!!”
“天皇陛下板载……啊啊啊啊!”
车厢内部,变成了最绝望的、活生生的铁皮棺材。
剧烈的撞击,让无数士兵被活活挤死、压死。
而程如风他们紧随其后的机枪扫射,更是将这些密闭的罐头变成了屠宰场。12.7毫米的子弹轻易地撕开铁皮,在拥挤的人群中犁开一条条血肉模糊的通道。
一些车厢因为油灯被打翻,或者被曳光弹引燃,迅速地燃烧起来。火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蔓延,舔舐着那些无法逃脱的、活生生的人体。士兵们在里面疯狂地拍打着被反锁的车门,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们的身体被火焰点燃,变成一个个扭曲挣扎的火炬,直到最后被烧成焦炭,他们的嘶吼和哭喊,都混杂在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血肉被烤焦的“滋滋”声中,响彻了整个山谷。
而天空中的三位死神,对此没有丝毫怜悯。
“海盗十六号呼叫各单位,‘打地鼠’游戏开始。自由攻击,优先清理高射炮位,然后把那些铁皮罐头,一个个给我敲开!”
领队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清晰地传到每一个飞行员的耳中,冷静得如同在靶场进行射击训练。
“明白!”
李修铭和另一名飞行员齐声应道。
他们熟练地拉起机头,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再次对准了下方那片混乱的、垂死挣扎的猎物,开始了第二轮的俯冲。
“呜——嗡——!!!”
死亡的尖啸声,再一次降临。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
李修铭的座机如同一只精准的猎鹰,死死锁定了列车中部一个还在徒劳开火的高射炮位。
“日日日日……”
他按下了发射按钮。一道由八挺重机枪组成的、密集的弹雨,瞬间覆盖了那个炮位。
正在疯狂摇动炮座的几名日军炮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就在瞬间被打成了几团模糊的血雾。那门九六式高射炮,也被打得零件四溅,变成了一堆废铁。
清除了威胁后,李修铭没有丝毫停顿,他压下机头,对准了一节侧翻在地的闷罐车厢。
他能清楚地看到,车厢的缝隙里,正有无数只绝望的手伸出来,徒劳地挥舞着。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日日日……”
又是一轮短促而致命的点射!
子弹风暴,如同死神的铁犁,狠狠地犁过了那节车厢的顶部。薄薄的铁皮被瞬间撕开,露出了一道巨大的、狰狞的口子。
透过那道口子,可以看到里面挤满了因为恐惧而面容扭曲的日军士兵。他们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那个黑色魔鬼,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俯冲、射击、拉起……
再俯冲、再射击、再拉起……
三架“雷电”战斗机,如同三只在尸体上盘旋啄食的秃鹫,一遍又一遍地,用机枪和剩余的火箭弹,耐心地、系统地、挨个点名那些散落在铁轨旁的“铁皮罐头”。
爆炸的火光,将这片山谷映照得如同白昼。
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和扭曲的尸体,被爆炸的气浪抛洒得到处都是,挂在树枝上,散落在铁轨旁,将这片区域,彻底变成了一座血肉模糊、烈火熊熊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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