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校射(1 / 1)
当三架“雷电”战斗机耗尽了所有的弹药,心满意足地在夜空中划出一道胜利的弧线,消失在远方的天际时,这片被死亡笼罩的铁路,才终于从那毁灭性的轰鸣中解脱出来,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这死寂,比最喧嚣的战场还要恐怖。
冲天的火光,仍在贪婪地吞噬着列车的残骸,将半边天都染成了不祥的血红色。扭曲的铁轨,断裂的车厢,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物资和武器,构成了一副超现实的、宛如地狱绘卷般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由硝烟、焦臭、以及烤肉的腥甜气味混合而成的味道。
死寂只持续了片刻,便被幸存者们微弱的呻吟、哭喊和呼救声所打破。
一名满脸是血的日军曹长,从一节还算完整的车厢底下爬了出来。
他的一条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看着这片由火焰和尸体组成的炼狱,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场单方面的屠杀彻底抽走。
他看到了不远处,一具被烧焦的、蜷缩着的尸体,还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
他看到了一只断手,孤零零地掉在铁轨上,手指还紧紧地攥着。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下半身已经完全消失,只有上半身还靠在车轮上,肠子流了一地,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啊……”
曹长跪倒在地,发出了野兽般的、绝望的悲鸣。
就在这时,几名同样狼狈不堪的军官,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了过来。
为首的一名少佐,一把抓住了曹长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吼道:“快!去找电台!师团长阁下和参谋长阁下都负伤了!快向军司令部报告!快!”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电流,击中了在场的所有幸存者。
他们疯了一样,开始在如同垃圾堆般的残骸中翻找。
终于,在一节被炸得只剩半截的通讯车厢里,他们找到了一部奇迹般还能运作的电台。
……
太原,日军第一军司令部。
夜已经深了,但司令部的作战室里,依旧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身材矮小、面容精悍的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眉头紧锁。
沙盘上,代表着第24师团的红色小旗,已经深深地楔入了忻县地区,但在它的周围,却被代表着山西民团的蓝色小旗,围得水泄不通。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晚上了。
黑岩义胜的24师团,就像一颗钉子,虽然钉了进去,但也被死死地卡住了,进退不得。
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正在急速驰援的第108师团身上。只要七田一郎的部队能按时抵达,从背后给山西民团致命一击,战局就能瞬间逆转。
“报告!”
一名通讯参谋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甚至忘了行礼。
“司令官阁下!刚刚接到第20师团的紧急电报!他们……他们在正太铁路阳泉段,遭到了支那空军的空袭!”
“纳尼?!”筱冢义男猛地转过身,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通讯参谋的嘴唇在颤抖,他几乎不敢去看司令官那张瞬间变得铁青的脸。
“列车……列车被完全摧毁,超过半数车厢脱轨……死伤……死伤极其惨重!七田一郎师团长和杵村久藏参谋长……双双负伤!”
“啪嚓!”
筱冢义男手中的指挥棒,被他生生捏断了!
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把抢过了电报,飞快地扫视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八格牙路……”
一声雷霆般的咆哮,在作战室里轰然炸响!筱冢义男将手中的电报狠狠地揉成一团,砸在地上。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张因为愤怒而极度扭曲的脸上,青筋一根根地爆起。
作战室里所有的参谋,都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最后这股滔天的怒火,在持续了十几秒后,这才缓慢退去,转而变成了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筱冢义男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了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官的、绝对的理智与决断。
他走回沙盘前,死死地盯着那片代表着24师团的、如今已显得无比孤立无援的红色旗帜。
援军没了。
黑岩义胜,已经成了一支孤军。如果再不撤退,等待他的,只有被那支神秘而强大的山西民团,一口一口、连皮带骨地彻底吞掉!
他决不允许,一支成建制的帝国精锐师团,在自己的任内,被全歼!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冰冷而沙哑,不带一丝感情。
“立即电令黑岩义胜,第24师团,放弃现有阵地,收缩兵力,立即向后方撤退!不惜一切代价,保存有生力量!”
“同时!”
他拿起一根新的指挥棒,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另外两个位置,“立即抽调驻守在阳泉、寿阳一线的独立混成第二旅团,和驻守在太谷、祁县一线的独立混成第四旅团,火速向忻县、崞县方向运动!给我建立起一道防线,不惜一切代价,接应24师团的后撤!”
这个命令,让在场的所有参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两个独立混成旅团,是第一军用来防备太行山区的八路军和中条山区的晋绥军的重要机动力量。此刻将他们全部抽调走,无异于将自己的两翼,完全暴露给了另外两个强大的敌人!这是在用一场巨大的战略冒险,来挽救一场已经发生的战术灾难!
民国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九日,晨五时五十九分。
忻县的天空,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所笼罩。黎明前最深沉的静谧,压抑着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空气冰冷而凝滞,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了。
突然!
“轰——!!!”
一声仿佛要撕裂天穹的、沉闷而巨大的雷鸣,从山西民团控制的后方阵地猛然炸响!这声雷鸣,如同一个信号。
紧接着,一百多道夺目的、橘红色的巨大火光,在黑暗的大地上同时亮起!那火光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瞬间将方圆数公里内的山川、田野都照得纤毫毕现!
一百多门被士兵们爱称为“长腿汤姆”的m1式155毫米加农炮,同时昂起了它们那修长而狰狞的炮管,将一百多发重达43公斤的重型高爆榴弹,以超过780米/秒的恐怖初速,狠狠地射向了天空!
炮口爆风掀起的巨大气浪,将炮位周围的尘土和伪装网尽数吹飞,露出了炮兵们那一张张因为兴奋和用力而涨得通红的、年轻的脸庞。
一百多枚炮弹,在空中划出了一百多道肉眼难以察觉的、优美的抛物线。它们发出着“咻——咻——咻——”的、如同死神镰刀划破空气般的尖锐啸声,组成了一张覆盖天际的死亡之网,扑向了数公里外,那些还在睡梦中的、日军第24师团的前沿阵地。
二十三秒后。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一连串密集到几乎连成一片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在日军的防线上轰然炸响!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神明巨手,拿着一柄烧红的铁犁,狠狠地、反复地犁过了那片阵地!一百多朵巨大的、由火焰、浓烟和泥土组成的、绚丽而致命的死亡之花,在日军的阵地上同时绽放!每一朵焰花的中心,都蕴含着足以将周围一切化为尘埃的、由八公斤tnt炸药释放出的毁灭性能量!战壕、掩体、铁丝网、沙袋……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撕成了碎片,然后被巨大的冲击波抛向空中!
躲在战壕里的日军士兵,是这场钢铁风暴中最脆弱的牺牲品。
一名正在打盹的日军伍长,甚至还没来得及从梦中惊醒,一发155毫米炮弹就精准地落在了他所在的掩体顶部。
“轰!”
他只感觉到眼前一片白光,然后整个世界就消失了。他的身体,连同他身边的三名士兵,以及他们用作掩体的厚重原木和泥土,都在瞬间被炸成了漫天飞舞的、混杂着血肉和泥土的碎末。位于前沿的民团炮兵观察员,通过高倍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这地狱般的一幕。
他看到一具被拦腰炸断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气浪高高地抛起,在空中翻滚着。
他甚至能看到一颗面目狰狞、双眼圆睁的断头,拖着长长的脊椎骨,如同被踢飞的皮球一样,飞上了几十米高的天空,然后重重地落下。
整个日军防线,在瞬间就被灼热的、高速飞行的钢珠破片和碎石所彻底笼罩。无数的士兵,在睡梦中就被撕成了粉碎。
而这,仅仅是开始。
“快……快快快!再装填!给老子打得再快一点!”
民团的炮兵阵地上,一名只穿着背心、露出古铜色健壮肌肉的炮长,正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炮手们的热情,被眼前的战果彻底点燃。他们赤裸着上身,浑身的肌肉虬结贲张,在炮口焰的映照下,闪烁着汗水的光泽。
两名装填手合力用巨大的弹钳,夹起一枚沉重的、冰冷的155毫米炮弹。
一名身材壮硕的送弹手,甩开膀子,像一头蛮牛般,怒吼着抱起那近百斤重的炮弹,迈开大步,拼命地冲向炮位。
他将炮弹重重地、狠狠地塞进了滚烫的炮膛,然后迅速退开。
“放!”
“轰——!”
又是一声巨响,巨大的后坐力让整门火炮都向后猛地一顿,炮管再次喷出毁灭的火焰。
在这如同雷鸣般的重炮轰鸣声中,上百门m1a1型105毫米榴弹炮,也加入了这场钢铁的合唱。
它们以更快的射速,将成吨的炮弹,如同泼水一般,倾泻到日军的阵地上。
炮弹在大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弹坑,被炸飞的土壤和碎石,甚至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下一发接踵而至的炮弹,再次炸向空中!
然而,就在民团的炮兵们尽情宣泄着火力的同时。
数公里外,日军一处被巧妙伪装起来的炮兵阵地上。
在第一轮毁灭性的炮击中,几门侥幸存活下来的九六式150毫米榴弹炮的炮手们,正从被震塌的掩体中,狼狈地爬出来。
一名满脸是血的日军炮兵少尉,吐掉嘴里的泥沙,看着远处己方阵地那冲天的火光,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
“反击!反击!坐标xxx,xxx!给那些该死的支那人一点颜色看看!」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日军的炮兵,同样不是吃素的。经过了多次炮战的洗礼,他们已经对这种高强度的炮击,产生了一定的适应性。
在遭受炮击后的一分四十五秒,他们完成了测距、装填和瞄准。
十多门同样是“陆军利器”的九六式150毫米榴弹炮,昂起了它们粗短的炮管,开始了以牙还牙的反击。
炮二团的阵地上,杀戮的狂欢正在进行。
炮手们早已打出了火气,他们此时的耳中只有自己火炮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战友们在耳边的咆哮,根本没有注意到,死神的镰刀,也正悄悄地向他们自己的头顶挥来。
“轰!轰轰!”
几声沉闷的爆炸,突然在炮兵阵地的外围响起。
泥土和碎石被高高掀起,如同下雨般“噼里啪啦”地落在炮手们的钢盔和赤裸的脊背上。
这是日军24野炮联队打来的第一轮校射弹。
当然了,日军的校射方式还停留在较为原始的实弹观测阶段,但这几发炮弹,已经落在了距离阵地非常近的地方。
然而,阵地上的炮手们,却对此毫无察觉。他们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骂骂咧咧地继续着手中的工作,以为这只是己方哪门炮出了问题。
两三秒后,死亡的啸声,变得清晰可闻。
日军的弹幕,瞬间变宽,密度也陡然增大!炮弹的落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炮二团的阵地中央延伸过来!
这些经过无数次战争洗礼的、亚洲最精锐的炮兵之一,正在用他们精湛的技艺,进行着致命的校正。
“咻——轰!!”
一发150毫米野战炮炮弹,带着尖锐的啸声,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如同被神明引导着一般,精准地、直接命中了一门正在开火的m1a1型105毫米榴弹炮!“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响亮得多的巨响,猛然炸开!
那门重达两吨多的榴弹炮,就像一个被巨人踢飞的玩具,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扭曲的炮管和零件,伴随着炮组成员的残肢断臂,被巨大的火球抛上了近百米的高空!这还没完!
这次精准的命中,如同点燃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爆炸的冲击波和高温,瞬间引爆了堆放在炮位旁边、准备随时取用的数十发炮弹和发射药包!
“轰——轰轰轰轰——!!!”
殉爆发生了!一团更加巨大、更加炽热、更加明亮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火球,猛地在炮二团一连二排的阵地上升腾而起!毁灭性的冲击波,以无可阻挡之势,向四周疯狂扩散!周围的几门火炮,连同它们的炮手,瞬间就被这团火海所彻底吞噬!
整个炮兵连,在顷刻之间,就化作了一片燃烧的地狱!
尽管这只是一次在极限射程上的、带有侥幸成分的命中,但它却用最残酷、最血腥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所有正在狂欢中的山西民团炮手们一个事实——他们的敌人,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艰难的战斗!
然而,日军的炮手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开火的那一瞬间。
在他们头顶十五公里外,三百多米的高空中,一双冰冷的“天眼”,已经死死地盯上了他们。
那是一架l-5“哨兵”双座侦察机。它轻巧的机身,涂着与天空融为一体的迷彩,如同幽灵般盘旋在云层边缘。
尽管此刻的天空,被大雾和双方炮战产生的浓厚硝烟所笼罩,但这并不能完全隐藏日军炮兵阵地在开火时,产生的巨大炮口焰,以及那炮口冲击波搅动周围雾气时,产生的、如同水波纹般的明显涟漪。
侦察机后座的观察员,通过高倍望远镜,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涟漪”。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按下了通话器。
“鹰眼呼叫炮指,鹰眼呼叫炮指!发现敌军炮兵阵地!方位326,距离11380!重复,方位326,距离11380!请求火力覆盖!弹种瞬发,榴弹六发急速射!”
“收到!”
接到来自天空中的“报点”,炮二团指挥部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有序。
命令被迅速下达到了刚刚遭受损失的炮兵连。
“反击!目标,敌炮兵阵地!方位326,距离11380!六发急速射!放!”
炮兵绝不会被动挨打,进攻,永远是炮兵的根本信条!幸存的炮手们,擦干了脸上的血和泪,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们怒吼着,重新摇动着沉重的炮身,炮长根据炮指传来的,由侦察机校正过的精确射表,重新设定着诸元。
“开炮!”
炮长猛地拉动了炮绳。
复仇的炮弹,呼啸着射向了那个还未暴露在己方视野中的、隐藏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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