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刻,便僭越了(1 / 1)
“咚!”
青铜钟声响起,万物从沉睡中苏醒。
太阳打下了第一缕日光,照的藩山把眼睛闭上了。
“云衍,金陵的太阳都升地这么突然吗?”
傅云衍站在长廊下,沉默地看着前方,一队一队的人搬运着东西走出来,为仪式做准备。
仪仗队越来越长,只是他还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藩山睁开眼睛,看着傅云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后说道,“梁松我已经安葬好了,杜允明的尸体也被他家人接了回去,昨天我跟着去查了一下……”
“你猜的没错,他确实犯了不少事,十恶不赦,罄竹难书啊。”
“和他有仇的多了,反而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得有个准备。”
藩山戳戳傅云衍,“杜允明是你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若是他不干净……”
接下来的话不用藩山说,傅云衍抿了抿唇,“我知道。”
藩山看他这神情,便清楚他在为什么忧虑,“你还在忧心昨天祝玉娆说的话?”
其实也对,任何一个人在听到自己的母亲要杀自己心爱之人……
应该都无法保持冷静。
傅云衍吸了口气,只是说道,“我母亲年轻时是长安远近闻名的贵女,身份尊贵,性子柔和。”
藩山眉头一动,看着他像是自我安慰一般。
“无冤无仇,母亲怎么会对她动手呢……”
藩山无奈,他自然看得出来好友的痛苦。
他只回了傅云衍一句,“若是你母亲知道你的心思呢?”
傅云衍瞬间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藩山。
藩山自然不是开玩笑,这不过几日,他都能看出来傅云衍对祝玉娆的心思。
永宁侯夫人了解她自己的儿子,若是清楚,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傅云衍的心打鼓起来,若是真有这个可能,以母亲的脾气……
傅云衍还记得,幼时,他拿着祝玉娆送的珍珠回到府中。
满心欢喜,只想和自己的母亲分享他遇到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因为母亲曾经和他说过,日后他只要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了,便可以带回府中来。
他以为,那是母亲允许自己婚姻自由。
可很快他就知道,母亲只把这些身份低微的人,当作玩物。
做个妾氏还行,做正妻,必然不可。
他能明白这一点,还是他那时未踏入母亲的房门,先听到了母亲在和父亲的一个妾氏说着。
“你不过一个农户女,有了这张脸,让侯爷收你入府中,每月例银二两,还不够你挥霍的?”
“现在为了银子,还求到我身上来了?”
那妾氏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夫人,父亲重病,妾身实在别无他法,院中下人看我不受宠,日日克扣,例银哪怕到手,很快也被她们瓜分了去!”
“妾身没有孩子傍身,更没有侯爷的宠爱,这五年在侯府浑浑噩噩,若非家人撑着,早就活不下去了。”
“这些年妾身靠绣些帕子度日,只攒下来了三两银子。”
“可父亲的药实在昂贵,不到一周便花了个干净。”
“夫人,妾实在是没路了,只能求求您!妾求求您了!”
傅云衍自然是怜悯她的,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冷笑一声。
“你的父亲重病?一个卑贱的农户,死就死了。”
“让你在这侯府五年时光,享受了多少本不属于你的好东西,现在倒是哭诉自己没能力了?”
“你们这些妾,玩物罢了,和那些畜生奴婢一样。”
“吵的我耳朵疼,把她拖下去。”
妾氏不可置信地被拖走,临出那道门前,她忽然凄厉地喊起来。
就像是那被逼疯了的人一般,喊的尖锐而痛苦。
傅云衍与她对视时,看清楚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多绝望和痛苦的脸。
五年的日子,早已把她整个人吞没了。
傅云衍第一次明白,在母亲和其他人的眼里,早已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高贵之人……从不在意这些低贱之人的性命。
她的贤惠温柔,大多对的,是那些有地位,有身份的人。
不是这个农家女出身的妾,更不是他心悦的那个在秦淮河里捕鱼挖珠的渔女。
傅云衍捏紧了自己的珍珠,自此,再也没有想和自己的母亲提过自己心悦的姑娘。
一直到现在。
他后来拿着银子想给那妾氏,还未找到她在哪里,便看到了下人们扛着草席裹着的人,要丢去乱葬岗。
草席里,正是那妾氏。
她十五岁进府,除了最初一两个月,得了永宁侯的宠爱。
之后五年,便困在了这侯府之中,一次不得见侯爷,日日受磋磨。
从夫人那里回来没多久,便接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她再也活不下去,一袭白绫吊死在了府中。
而对于这妾氏的死,整个侯府,除了傅云衍,似乎没有任何人在意。
傅云衍也是在那之后决定,这辈子只娶妻不纳妾。
他给不了祝玉娆正妻之位,便不会招惹他,可他不行,兄长却可以。
只是现在……
藩山看傅云衍沉默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他环视一周,却在看到远处的长廊时,不受控制地唇角勾起,一双桃花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惊艳。
“那便是祝玉娆吧?”
“不愧是金陵第一美人。”
傅云衍顺着藩山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长廊中踱步而来的祝玉娆。
她今日与其他时日分外不同。
芙蓉面,朱唇一点。
素日里如同清莲般漂亮的人,而今却娇艳妖冶。
繁琐复杂的花钿在她的眉心,平添艳丽。
金莲步稳,束素腰轻。
明明是厚重的服饰,在她的身上,比起庄严和肃穆,先带给人的感觉,便是漂亮。
这张脸,确实太超过了。
她就是一只摄人心魄的女妖精!
傅云衍晃了神,深深地看着她,视线追随着。
她走到哪里,他便看到哪里。
不自觉失了神,更忘记了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直到身边的藩山戳了戳他,无奈地开口。
“你以为谁也不告诉,便能让人不知道你的心思么?”
“傅云衍,你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些。”
傅云衍愣了下,急忙收回视线,可他哪怕侧着身子,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偏过来。
想再看她一眼。
藩山无语了,直接站在他面前,轻声骂了句,“没出息!”
而他呢,转身就冲着走过来的祝玉娆笑道。
“是云衍的嫂嫂吗?在下藩山,长安人士,今年二十有四,在长安东城有一座宅邸,至今未……”
他还没有自我介绍完,那边傅云衍就急得一把拉住他。
“藩山!”
傅云衍转过身来,一瞬便和祝玉娆对上了视线。
相比前几日,祝玉娆看向他时的柔弱可怜,此刻,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却都是冷漠。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藩公子,唤我祝夫人吧。”
祝玉娆向藩山欠身行礼,并没有给傅云衍再多关注,她身侧的烟儿倒是给傅云衍行礼了。
“祝夫人身体可还好?”
毕竟才受重伤又被下毒,藩山还没见过哪个弱女子,能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还如此坚强。
大方得体,独有风骨。
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
让藩山来看,祝玉娆不比那些王孙贵族家的女子差到哪里去。
祝玉娆便说道,“无碍的。”
“今日事情很多,妾不能耽误,藩公子再会。”
看出来祝玉娆不想和自己搭话,深觉是被傅云衍连累的藩山让开身子,“祝夫人请。”
送别时,多少有些不舍了。
烟儿撇了藩山一眼,这藩大人,怎么感觉……不怀好意。
她挡在祝玉娆的身后,不让后面的人再看。
傅云衍红了眼,目送祝玉娆离开,心中更是难受,她刚刚,都没有和自己说话!
“行了,别看了!”
藩山无奈道,“这多少人你不知道吗?”
他低声说着,“你现在还觉得,你瞒得住你母亲?”
傅云衍咬牙,握紧了拳头,不免有些委屈,“可我从未僭越过,也不曾……”
他话还没说完,却沉默下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似乎也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哪怕他和祝玉娆什么都没做。
在他爱上她的那一刻,在母亲的眼里,便已经是僭越了。
藩山看着他,“今天让你的人好好保护她吧。”
傅云衍抿了抿唇,“我会让诺青保护她。”
藩山回过头,看着祝玉娆离开的方向,还是不由感慨道,“她是真漂亮,哪怕我见了长安那么多美人,也没有能比得上她。”
“所以我也劝你,若是你和她没机会,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为她选一个可靠的人,或是,把她送得远远的。”
藩山说着,傅云衍的神情冷了些。
没有人不爱美人。
藩山自然也是。
他回过头来,看着傅云衍的神情笑道,“别这样看着我,你我知根知底,我确实是个可靠的人。”
“不过你不同意,我不会做什么的。”
“可若是外面的人见了她,就不会有我这么守规矩了。”
“当然了,这位祝夫人不是寻常女子,或许,她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
毕竟,到底是谁杀的杜允明,还没查明白呢。
若真是祝玉娆。
那藩山……
可就更感兴趣了。
傅云衍抿了抿唇,心情很不美丽,他发现自己还来不及因为兄长悲伤,便要面对别人对祝玉娆的虎视眈眈。
不止是他母亲,还有这外面的男人们。
祝玉娆实在太美。
更何况寡妇再嫁的事情,也常见。
以母亲的性子,哪怕不杀她,也不会让她待在府中。
傅云衍清楚,事情了结之前,祝玉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待在侯府。
更不提她还有可能和父亲的手下有仇,甚至仇视父亲,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傅云衍心情太过复杂,他坚持的公正和律法,在回到金陵之后,却不断地被挑战。
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有些事情似乎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在长安,他可以毫无顾忌。
只要面对圣上问心无愧,便好。
可在这里,所有人,都是他在意的人。
“兄长!”
傅枕月提着裙子跑过来,“兄长!”
傅云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妹妹担心地看着自己。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兄长,你回来了怎么都不看看我和母亲?”
傅云衍声音柔了些,“回来事情太多,疏忽了你和母亲,我让母亲给你带了礼物,可收到了?”
傅枕月急忙伸出手,露出她手腕上的手串。
“呐,母亲给了我,我就戴上了。”
藩山在旁边说道,“这可是长安千金小姐们里最流行的玛瑙手串,十分难买,云衍为了月儿妹妹,真是费心思了。”
傅枕月撇了眼藩山,嘴角勾起。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兄长。”
傅云衍笑了笑,抬眼看到侯夫人缓缓走过来。
她身后跟着侯府里的几个姑娘,还有不少仆从。
草草看着,至少几十人了。
侯夫人对自己儿子笑着,眼里都是慈爱,身边妹妹和藩山说笑着,四个丫鬟跟在妹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连那些庶出的姑娘,身边都至少跟了两个丫鬟。
可傅云衍却忽然想起,祝玉娆的身边,只有一个烟儿。
哪怕他已经换掉了那园子里的下人,却大多都是低等的丫鬟和小厮,和她们身边这些精心培养的侍女不同。
他当年同意兄长和她的婚事,真的是对的吗?
而今天,明明是兄长的下葬日,可好像除了他和祝玉娆,没有人伤心。
所有人都在笑。
“母亲,我先去父亲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傅云衍有些呆不下去,拉着藩山走了。
侯夫人顿了顿,她才和儿子说了几句话!
她虽然笑着说,“去吧。”
眼底却都已经是怒气。
都怪祝玉娆!
不过……
今日一切都安排好了,祝玉娆必死!
谁也救不了!
待祝玉娆死了,什么都会变好的。
傅枕月还在炫耀自己的手串,几个姑娘更是一个个恭维着,欢声笑语。
侯夫人一巴掌打在了傅枕月的手上。
“还笑,今日是你大哥下葬的日子,都给我老实点。”
傅枕月急忙闭上嘴,其他几个姑娘瞬间安静了。
随着第二声钟声落下,女眷们也都走出去,长长的仪仗队从长街一头,再到另一头,却依旧看不到尾巴。
傅云衍再次找到了祝玉娆。
他看到她站在队伍的中间,捧着一颗玉石做的松柏,默默地掉泪。
“咚!”
第三声钟声响起,随即,大门内传来了声响。
壮年力工们喊着号子,扛着棺木缓缓走出。
傅云霆膝下无子,今日,是祝玉娆捧着他的灵牌。
祝玉娆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
一身五彩斑斓的大神官念着不知意味的古语,拿起笔,在祝玉娆的花钿之上,再画上了一条血色的印记。
而后,祝玉娆叩首三次,才从他人的手中接过了傅云霆的灵牌。
“回家了……夫君。”
她低声呢喃着,声音颤抖。
傅云衍看着她抱着灵牌站起身,鼻子一酸。
他听到她在呼唤着。
“夫君!回家了!”
他不由跟着低声呢喃了句,“兄长!”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