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神都洛阳!京城居,大不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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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楼船扬帆启航,破开晨雾,缓缓驶离金陵码头。

江行舟一行江南道的数十位举子,乘坐着这艘三层朱漆楼船,桅杆上“江左文旌”的杏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船头犁开江水,泛起两道银练般的浪痕,沿岸黛瓦白墙渐次隐入烟霭之中。

此去洛阳赴考,需先沿大江东下至扬州,再转入汴河逆流北上。

整条航线途径中原道大运河,贯穿南北漕运命脉,沿途樯橹如林,商旅不绝。

每过一处闸口,便能听见纤夫们低沉的号子声混着浪花,在运河两岸层层回荡。

水路,便捷、安全。

若是择陆路北上,则需经合肥、许昌,直指洛阳。

然,陆路山岭崎岖,山重水复,道路泥泞,车马难行。

举子们箱笼中的经史子集,稍有不慎便会散落山涧;

更麻烦的是,离开人族聚居的城池,沿途常有野生妖物盘踞——大周疆域极其广袤,山林荒野的妖物可不在少数。

大周文士并不会将它们赶尽杀绝。

——那些蛰伏深山的魑魅魍魉妖物,恰是磨砺年少士子的材料。

每值大小考核前后,总见青衫秀才、童生们执剑入林,归来时或衣袂染血,或袖藏妖丹,神色更添几分峥嵘气象。

楼船甲板上,江南道的众举子或捧书而观,或围坐论文道,笑声随江风远扬。

不过,他们默契的并不吟诗作赋——

有江南第一才子江行舟在此,珠玉在前,他们岂敢班门弄斧?转而切磋起举人必修的“篇章化物,诗文造物”——诗卷化剑,文章成甲!

相比长篇的诗词,这些“四字成语”文术,在举人的日常生活中,更会频繁的施展和使用。

因为都是相同的成语文术,彼此之间的威力差距极小。

四字文术,重在运用!但见举子们青衫翻飞间,有人并指成诀,一声“草木皆兵”,随手甩出的竹简、草叶,化作寒光凛凛的傀儡甲兵;又见“杯弓蛇影”一出,酒盏倒影里倏地跃出蛇影,盘绕护主。

“童颜巨乳!”

“穷胸极恶!”

忽有促狭者轻喝,众人衣襟无风自鼓,倒是几个年轻举子慌忙掩面。

哄笑声中,有举人指尖“折枝为剑”,文气未散,一截柳枝在掌心化作三尺青锋,映着朝阳泛起霜雪般的寒芒。

“箭如雨下!”

“草船借箭!”

众举人们切磋文术,不由畅快。

楼船驶过长江燕子矶时,正值暮雨初歇。

江行舟独立舷边,见江豚破浪,鳞光与晚霞共染金波;远处渔舟唱晚,橹声摇碎一江星火。

及至扬州,漕运码头千帆竞渡,波斯胡商与岭南客贩的异域口音交织成片。

待转入中原汴河,汴水横亘中原,首承黄河,漕引江南荆湖,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

两岸更是人烟辐辏——绸缎庄前量尺声脆,茶肆里说书人醒木拍案,更有西域舞姬金铃叮当,踏着鼓点旋开石榴裙。

十日光阴,随洛水东逝。

终于,

当洛阳城堞在晨雾中渐次浮现时,整船士子俱屏息凝神。

但见,朱漆城墙绵亘数百里,如赤龙盘踞九曲河洛;

三重箭楼刺破云霭,金钉朱户映日生辉;朝阳为雉堞描金时,忽闻云端传来钟磬清音,恍若千年帝京正舒展筋骨,吐纳间尽是周天子的冕旒叮当。

“快看!是洛邑神都!”

最年轻的举子突然指向远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韩玉圭振袖而起,素白广袖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八百年来王气聚,今日终得睹天颜!”

其声清越如碎玉。

“洛邑神都,我们江南道士子来了!”

众举子纷纷击舷欢呼应和,楼船雕栏间顿时迸溅开此起彼伏的吟咏。

众人下了楼船,乘坐马车座驾待行至官道尽头,巍峨城阙忽如天门洞开。

众江南举子不约而同勒住座驾缰绳,但见十里朱墙在阳光下流转着釉色光芒,朱雀门上的铜钉竟似周鼎铭文般闪烁着远古的辉光。

他们望着那绵延十里的朱红城墙,不由心潮澎湃。腰间的文佩自鸣,与城中隐约传来的编钟之声遥相呼应。

毕竟,这里是大周京城。

神都洛京的繁华,远非江南道首府金陵可比。

——官道车马如龙,城门内外金吾卫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烁寒光;

而此刻,众江南道的举子立于巍巍城下,恍若仰望天阙。

在入城的官道上,车马如流,人潮涌动。

巴蜀道的茶商驱着驮满蜀锦的骡马,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岭南道的香料贩子挑着檀木箱,异香浮动如云;蓟北道的皮货商人裹着貂裘,腰间弯刀映着寒光;

荆楚道、中原道的文士们则三五成群,青衫纶巾,吟诵间尽是稷下遗风。

江行舟一行举人入了城内,东市更是喧嚣——碧眼胡姬当垆卖酒,金樽碰撞间溢出葡萄美酒;西域商人展开妖皮地毯,彩绣在阳光下灼灼生辉;乐师拨动箜篌,驼铃与羯鼓共谱异域华章。

忽闻马蹄如雷,数骑锦衣少年飞驰而过,蹴鞠在鞍间跃动,璎珞流苏扬起漫天尘香。

更有虎头环眼的蛮国使团持牒入关,狼皮大氅下腰悬宝刀,所过之处皆引路人侧目。

众人行走在官道上,忽觉手中汗湿——这煌煌神都,竟似一口煮沸的鼎,将四海风云尽数烹煮其中。

大周帝城洛阳,恢弘如天工开物,方圆数百里尽显皇都气象。

春闱会试之所,乃城央洛邑国子监——此间飞檐斗拱皆饰以玄鸟纹,门前双阙高耸入云,朱漆大门上九排金钉灼灼生辉,正是大周最高学府。

往来学子非举人即进士,青袍玉带间,俱是经天纬地之才。

皇城居中,左边是大周文庙,右边是大周国子监!“左庙右学”之制,更显大周圣朝的煌煌礼乐。

文庙重檐歇山,七十二贤塑像肃立廊下,袅袅香烟中似闻圣贤诵经;国子监琼楼玉宇,每日晨钟暮鼓时分,琅琅书声直上九霄。

皇城和文庙、国子监之间,以两座汉白玉虹桥相连,恰似一条文脉,将“皇、庙、学,三合一”的圣朝气象,勾勒得淋漓尽致。

此刻国子监前,各地举子正鱼贯而入。

众人抬首望见匾额上“化成天下”四个鎏金大字,他们忽觉袖中书卷微微发烫——千百年前周公制礼作乐之地,今日他们将要在此,见证自己笔墨定乾坤。

“诸兄,洛邑已至!

我要去拜访礼部徐侍郎。就此别过,待日后有缘,我等再聚,先行告辞!”

江南谢氏门阀,谢栖鹤一袭月白襕衫,拱手间腰间玉佩轻响。

这位金陵谢氏的嫡系子弟,举手投足尽是江南门阀的清贵气度。

“告辞!”

人群渐散,举子们各奔东西——

众举人们在京城的住处各有不同。

他们中有亲族在帝都洛邑做官、经商的,便直接投奔亲族。

有仆从牵来青骢马的,必是去往城南勋贵坊;更有三五成群的,早已被候在城门处的各家管事迎走。

若是没有,负笈独行的寒门学子,则转向国子监旁的青云客栈,也方便些。

“告辞!”

众人纷纷告辞。江行舟伫立长街,看着江南道同乡举人们渐行渐远。

甚至连韩玉圭、曹安、陆鸣等人,也要去洛邑拜访亲族。

前户部侍郎韩府、前右宰相陆府、江阴世家曹氏,江阴韩氏、陆氏都是庞大的家族,在洛邑更有门生故吏众多,他们身为韩陆后辈子弟,皆需一一拜访,为日后在朝中做官做铺垫。

韩玉圭整了整云纹直裰,登上一辆刻有“韩”字徽记的马车——一名老管家亲自执鞭;曹安被一群江阴口音的家仆,簇拥着离去;

陆鸣的轿帘掀起时,隐约可见内里铺着御赐的孔雀绒垫,陆家有人在京城担任高官。

这便是众千百年世家的底蕴啊!最后,剩下江行舟、顾知勉等寥寥三五人,他们寒门出身,在大周帝城洛京并没有亲故。

说起来,江南江氏,江东顾氏也是大族,可是江行舟这一脉沉寂百年,江父江晏虽进士及第,可惜尚未发家就英年失踪。

而顾知勉自祖父一脉也早就沦为寒门,如今尚未发迹,攀高支是攀不上的。

他们相视一眼。

“先在附近,找家客栈住下吧!”

江行舟笑道。

“江兄.城内客栈稍贵!.我还是去城郊看看,价钱能便宜许多!”

顾知勉略显为难道。

他攥紧书箱系带,箱中《五经正义》的边角已有些卷边。

虽已是考中举人,但是尚未任官,担任实习官员的俸禄也低,这京城客栈的花钱如流水吃不消。

“无妨,不过两三个月的客栈钱,何必计较?!别误了春闱才是大事。”

江行舟笑道,他不缺这点银钱。

自牛渚宫青要夫人赠他那一大箱珍宝后,至今尚未怎么使用。

更何况,他在江州、金陵城的文会、诗宴不断,所得文宝、润笔之资,早已堆满囊袋。

江州漕运使赵府被抄时,他亦分得一份不菲的财帛。

在金陵时,薛玲绮更是怕他囊中羞涩,隔三差五便遣人送来银两,少则三百,多则五百。

以至于如今他的身家,已不逊于江南那些小世家。

若真有缺钱的一日,他只需随手写一篇【出县】乃至【达府】级别的赠诗,恐怕不知多少豪门权贵,会挣破头。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江行舟与顾知勉踩着青石板路,正寻着落脚处,忽听得身后传来吴侬软语:“两位公子可是要寻住处?”

回首见是个举着“状元楼”木牌的牙人,满面堆笑,眼角皱纹里都透着殷勤:“咱家就在前头巷子里,挨着国子监,在洛京是数一数二的气派大客栈,屡屡有状元从咱家客栈出来,有个‘状元文斋'的雅号——”

牙人竖起一根手指,“一日不过一二百文钱,包管清净!”

这客栈一日一二百文钱,绝对不便宜,几乎抵得上寻常平民一月开销。

“行!给我安排两间上好的客房!”

青砖巷弄里飘来桂花酿的甜香,江行舟颔首道:“带路。”

“江兄,给我安排一间下等客房即可.!”

顾知勉见状,只能提起书箱,箱底忽忽悠悠荡出半截褪色蓝布——那是件穿旧的襕衫改的包袱皮,洗得发白的布料上还留着几道未褪净的墨痕。

“走吧!明日卯时,还要去大周文庙拜谒先圣,在洛邑各处转转,开开眼界。”

江行舟一笑。

谢栖鹤转身乘着座驾,便往京城六部方向疾行,车轮碾在朱雀大街的方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礼部衙门不是谁都能进,

他径直绕到后巷,熟门熟路地叩响了徐侍郎徐府角门。

书房内,徐士隆正在翻阅奏折。

听门子禀报,说谢栖鹤来了,便在书房接见了他。

烛火摇曳间,徐士隆抬眼看见来人,狼毫笔尖悬在奏折上方,一滴墨汁将落未落。

“小侄拜见姑父。”

谢栖鹤躬身行礼,腰间玉佩纹丝不动。

低垂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谢家嫡女的神韵。

金陵谢氏门阀的嫡女,嫁给了徐士隆为正妻。

徐谢两家的姻亲关系,成了心照不宣的结盟。

“听闻,江行舟写了一篇《乌衣巷》,一篇《念奴娇·登多景楼》,将你们金陵王谢两家,骂得颜面扫地,抬不起头来!”

徐士隆和气的说道,端起青瓷茶盏,氤氲水汽后那张和善的脸庞上。

但是眼神中,却是藏着几分玩味的嘲笑。

“姑父所言正是!”

谢栖鹤面红耳燥,脖颈泛起一层薄红。

那两首诗词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打落了金陵王谢门阀千百年文名,更将王谢世家如今衰败的真相,赤裸裸地摊在世人眼前——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昔日乌衣巷口的车马喧嚣,终究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最可恨的是,金陵王谢门阀,却偏偏奈何不了当时身为秀才的江行舟。

如今江行舟成为江南乡试第一解元,就更没有办法了,连王谢世家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此事,谢氏可有计较?”

徐士隆指尖轻叩檀木案几,清脆的声响在书房内回荡。

按照门阀世族惯例,这般折辱门楣之事,本该以更犀利的文墨还以颜色——让那狂生在诗赋较量中自取其辱,才是世家的体面。

如果谢栖鹤有此打算,他不介意帮点小忙。

“家父严令.谢氏子弟不得擅自与江行舟起争执。”

谢栖鹤却脸色苍白,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神色中带着几分懦弱。

这话说得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在喉间滚过刀锋。

连他自己都听得见,那话语里藏着多少不甘——堂堂金陵谢氏,竟要对一个寒门子弟退避三舍,有多么丢脸和无奈。

“也罢!”

徐士隆指尖一顿,茶盏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他忽然展颜一笑,宽袖拂过案上奏章:“你且在后院住下,去见见你姑母。还有三月,明年春闱在即——这才是你的青云路。”

待谢栖鹤躬身退下,徐士隆唇边的笑意渐渐凝固。

谢家的事情,跟他关系不大。文名受辱,也是王谢子弟自己出手还击。

他跟江行舟另有一些恩怨。

之前他纳了一房宠妾,乃是江州漕运使赵淮之女。

不过,后来赵淮出了事,跟逆种牵连,被薛崇虎、江行舟带人抄了家。

他便忍痛将小妾休了,赶出徐府。

也由此失去了漕运使赵府每年“孝敬”的近百万两金银财货。

这事情让他怀恨在心,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报复。

“哼!”

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映出他眼底翻涌的阴霾。

可是,谢栖鹤不敢出手,畏首畏尾,让他无从借力金陵王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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