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江行舟的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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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道。

交府。

曲江县。

在这座大周圣朝最为偏远的瘴疠之地,历来是受贬之罪臣的受罚之地。

瘴雾浓得化不开,像一匹浸透毒汁的素纱,层层裹住低矮的县衙。

“参军大人!”

小吏慌慌张张撞进来,“交州都督府的公文.”

张继正伏在虫蛀的案牍上誊写文书,闻言,笔尖忽然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御史台那滩泼在他奏章上的朱砂。

他接过那卷盖着紫绶印的牒文,指尖触到冰凉的蜡封时,忽然笑了。

岭南潮湿的空气里,这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原来.”

他摩挲着牒文上“洛京”二字,被毒日晒脱皮的唇角扯出狰狞弧度,“朝廷还记得,岭南有个从九品的.罪臣。”

从朝廷中枢御史台的一名进士御史,被贬为曲江县低级从九品录事参军,不可谓不惨淡。

原以为,自己被贬岭南这一隅之地,彻底被世人遗忘,仕途尽毁,他也不再去想那些朝廷之事。

只是扎根在这岭南曲江县,干自己分内事。

没想到,朝中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

窗外,一队食腐的乌鸦,正掠过焦枯的榕树。

他双手捧着这份自洛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公文,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揭开火漆封印。

素白绢帛上,墨迹如刀:

“洛京上元夜突发蛮妖之乱,惊天血案朝野震动。

经人举荐,陛下特旨起复张继为御史台左台侍御史,严查罪凶,即日赴任。”

“左台侍御史?.从六品!”

张继瞳孔骤缩,心脏差点漏了半拍,手中公文竟微微颤动。

这从六品的御史台青袍官职,实乃天子悬在百官头顶的利剑。

御史台素来官轻权重,而这左台侍御史更执掌“风闻奏事”,拥有独立的弹劾权,负责纠举百僚、推鞠狱讼等事务。

不需要向任何其它人禀报——包括御史大夫、三省六部。

可直入紫宸殿面圣,可弹劾王侯将相。

整个御史台,能得此职者,不过屈指四人。

窗外的光,映着公文上朱砂御印,猩红如血。

“经人举荐?!”

张继指尖一颤,眸中骤然翻涌起复杂之色。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

他早已是贬谪岭南、苟延残喘的罪臣,朝中谁还会记得他?更遑论举荐他重返御史台,甚至擢升为左台侍御史!

此人……必是朝堂上翻云覆雨之辈!

——而这,亦是他张继仕途的生死转折!

“即刻启程!”

他猛地攥紧公函,嗓音低沉而锐利。

“是,大人!”

小吏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山风呼啸,岭南的密林深处,瘴气如纱,笼罩着蜿蜒的山道。

曲江县派出的百名精锐士卒护送张继北上,铁甲森然,刀戟映寒。

然而,就在队伍行至一处险峻山谷时——

“吼——!”

骤然间,密林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

虎蛮咆哮,蛇妖吐信,密密麻麻的妖蛮部族如潮水般涌出,瞬间将队伍截断!

“结阵!保护大人!”

领队校尉厉声大喝,刀锋横扫,劈开一只扑来的虎蛮头颅。

张继被亲兵护在中央,眼神冰冷如刃。

血雾弥漫,厮杀声震彻山谷。

这支小队虽悍勇,却敌不过源源不断涌来的千百头蛮兵妖将,被围困在山谷之间,逼入绝境。

张继握紧染血的进士文剑,心中雪亮——

这不是巧合!

岭南虽多妖蛮,但如此精准的伏击,如此凶猛的围杀……

是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到洛京!

更不想让他——彻查那桩惊天大案!

“大人!我等才气已竭,快要撑不住了!”

那将领虎口迸裂,长刀拄地,嘶声吼道:“末将断后,您速速突围,前往虔城,返回洛京!”

四周的百十名士卒浴血苦战,周身才气黯淡如风中残烛。

张继染血的官袍在腥风中猎猎作响,忽的纵声长笑:“尔等护我北上,我岂能弃尔等不顾!?!”

他猛然振袖,声如金铁交鸣——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轰!

天地间才气翻涌,这首江行舟赠送给他的[鸣州]级诗篇——补给文术,凌空绽放!

三百枚赤红如玉的“才气荔枝”自虚空中凝结,馥郁清香瞬间冲散血腥。

每一枚才气荔枝,都能瞬间恢复一位举人,枯竭的才气。

“速速服下才气荔枝!”

张继喝道。

众将士们仰首吞下,他们枯竭的经脉,顿时奔涌起磅礴才气。

“杀——!”

刀锋重燃青芒,箭矢再镀金光,整支残军竟如烈火烹油般,爆发出骇人战意!

“破阵——!”

血色黎明中,这支死士般的队伍硬生生撕开这股数千妖蛮的包围,冲出了山谷。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瘴雾时,张继等众将士,已疾驰在通往豫章郡府虔城的官道上。

那里有朝廷驿站,有州府驻军——只要进入虔城,便能彻底摆脱岭南道蛮妖土著的袭扰。

更有,洛京吹来的腥风血雨,在等着这位持剑的御史!

虔城巍峨的城垣下,寒风卷着掠过旌旗。

张继率领的岭南道护送的将士队伍踏着滚滚烟尘,终于抵达这座重兵驻守的豫章郡虔城。

城门前,数名身着绛紫宫服的太监,早已翘首多时。

为首的赵太监一见来人,当即堆起满脸笑意,甩着拂尘快步迎上:“张大人!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尖细的嗓音在风中打着旋儿。

这位内廷太监,原是奉皇命南下岭南道交府曲江县,宣召张继进京。

可刚到豫章郡虔城地界,就死活不肯再往前行。

岭南道的蛮妖部落凶悍异常,他这条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在虔城守着城门,总比去蛮荒之地,喂了妖怪强。

“赵大人!”

张继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甲胄铿锵作响。

作为御史台,他自然识得这位常在宫内行走的赵太监,当即抱拳施礼,官袍下摆荡开一道利落的弧线。

赵太监拢着袖子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张大人,圣上催得紧,咱们这就启程?边走边聊?”

“下官遵命。”

张继不动声色地整了整玉带,目光掠过虔城城楼上森然的箭垛。

暮色中,黑压压的兵戈在城头闪着冷光——虔城的重兵,威慑着整个岭南的蛮妖。

夕阳渐沉,暮色四合。

张继与护送将领拱手作别,随即登上马车,与赵太监一同启程,朝着洛京方向疾驰而去。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一路尘烟。

车厢内,赵太监压低嗓音,谈起近日震动朝野的元宵大案——主谋无心宫宫主种婓无心,会同雪狼妖侯,及上千蛮妖刺客,趁元宵灯会之际,在洛京掀起腥风血雨。

“此案牵连极广,必有朝中内鬼与大逆种暗通款曲!”

赵太监阴恻恻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朝堂之上,不知多少大臣,甚至……某些诸侯王,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正因为如此,朝廷之人不敢用!

必须启用,跟此案毫无关联之人,来彻查此案!”

他凑近张继,声音压得更低,似怕隔墙有耳:“陛下震怒,意思很明确——张大人回京后,只管彻查!

无论此案涉及何人,一律严办,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这大周天下,绝不容逆种妖邪猖狂!”

赵太监冷哼一声,指节在车厢壁上重重一叩,“必须狠狠镇压这股歪风邪气——竖立朝廷威严!

这份差事若办好了,张大人前途无量!”

张继目光微沉,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已有思量。

他沉吟片刻,忽而侧首,似不经意般问道:“赵大人,不知……是谁人举荐在下,为左台侍御史?”

这一问,至关重要。

他在朝中并无根基,孤立无援。

而这位举荐他复出之人,必定在朝廷拥有巨大影响力,且深得陛下信任。

这便是他未来最大的倚仗——唯有此人,才能替他挡下朝堂上那些明枪暗箭。

不至于让他在查案的半途,功败夭折!

赵太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低声道:“是南宫大人保举的你。”

“南宫大人?”

张继眉峰微蹙,心中一震。

朝堂之上,能被称作“南宫大人”的,唯有那位——御前女官之首,南宫婉儿。

她在中书省为中书舍人,却执掌内廷机要,起草诏书,一言一行,皆出自圣意。

即便是三省六部重臣,亦要对她礼让敬畏。

有她举荐,自然无人敢阻。

可最大问题是——

他乃小小御史,与南宫婉儿素不相识。后来更是被贬岭南道,被世人遗忘。她为何会……保举自己?

“可是.”

“南宫大人自元宵大案后,特意见了江南道解元江行舟——这位与无心宫主婓无心,有血海深仇,势同水火的江南道解元。”

车厢内,赵太监轻抿茶盏,意味深长地继续道:“朝野上下,唯独这位江公子,不可能勾结无心宫。

正是他.在南宫大人面前,提起了你。

你本是御史,且与此元宵大案毫无关联,正是查案的合适人选!”

茶香氤氲中,赵太监的声音愈发低沉:“张大人,您真该好好谢谢这位江公子。

若非他的提举恐怕您真要在这岭南交府终老了。

况且,凭你的能力,想查清楚这件案子也是极难!去求教一下江解元。

他的实力才华,非常人能及,或可提点你一二!”

张继怔怔望着马车座驾窗外,田间南国的芭蕉,心头翻涌起万千思绪,心情无比复杂。

之前,因他弹劾《观沧海》僭越,与江行舟结下梁子,被贬岭南道交府曲江县为参军。

谁曾想,江行舟临别送了他一篇《赠张继贬谪岭南道》鸣州级诗文。

如今更成了他重返朝堂的契机——左台侍御史的任命,竟也是那人一念之间。

“多谢赵大人提点!”

张继终于理清其中关窍,伸手入怀,摸索出几块碎银,略显局促地塞向赵太监。

他知道,这点银两实在寒酸,拿不出手。

可他这被贬岭南的御史,早就落魄寒酸,清贫如洗,哪里还拿得出更多?

赵太监目光一掠,见那几两散碎银子,嘴角微不可察地鄙夷撇了撇,双手一推,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

他赵某人,岂会贪图这点蝇头小利?

“赵大人清廉……”

张继讪讪收回银两,指尖发烫,如握炭火,越发的尴尬。

赵太监轻咳两声,眼皮微垂,似闭非闭,慢悠悠道:“张大人不必心急。

待日后……查抄了哪位重臣府邸,或是诸侯王府。若是还记得某家,再谢也不迟。”

话中深意,不言自明。

——这等惊天大案,必有朝廷重臣、诸侯王的人头落地,满门抄斩,家财尽没。

张继身为负责此大案的御史台主官。

届时,指缝里随便漏出的,又岂止这区区几十两?几万两也是稀松寻常!

张继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不再多言。

历经宦海沉浮,在岭南道的瘴气里打磨,他已经不是御史台一根筋的愣头青。

如今他深谙,这朱门里的规矩,该打点的关节要如春雨般润物无声,该递的孝敬须似秋叶般不着痕迹。

数日后,洛京。

新任御史张继随赵太监入城,前往御史台报道之后,未及休整,便直奔薛国公府。

拜见正在薛国公府闭门读书,准备春闱的江行舟。

“御史张继,负荆请罪,谢江解元提携之恩!”

他拜倒,深深一叩,嗓音低沉,岭南道的风霜刻进眉宇,再不见进士御史的清逸,反而是一副沧桑老吏的模样。

南宫婉儿的举荐,不过是顺水推舟。真正让他重返朝堂的,是眼前这位看似闲居读书的解元郎。

没有江行舟,南宫婉儿根本不知道他这个人。

虽然江行舟眼下仅仅只是一位举人解元,但春闱之后,江行舟极有可能是会元,甚至殿试.步入翰林院,未来仕途远在他之上。

张继跪在书房,为昔日弹劾之事,叩地谢罪。岭南的瘴气在他眉间刻下阴郁的痕迹。

江行舟搁下手中书卷,抬眼打量他。

“张大人言重了,请起。”

江行舟垂眸看着手中的《春秋公羊传》,指节轻叩案几。

他并不是太想用张继。

但眼下,他缺一把刀。

顾知勉、李潘、韩玉圭、陆鸣这些同窗、同乡,要走的是正经仕途——县令、太守,日后为官一方,牧守百姓,成为他在朝堂的亲信、盟友!

黄朝这把利剑,则要留在朝堂之外,在野做反贼,将来用来斩断门阀、世家的根基。

而张继——

这个被贬岭南、仕途尽毁的御史,正好用来做那把见不得光的刀,担任酷吏。

杀人,背锅。

清除朝堂内的敌人!

思来想去,唯有张继最合适。

“不知张御史前来,所为何事?”

江行舟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窗外的玉兰上。

“在下初返洛京,对元宵一案所知有限。

听说婓无心制造了大量伪证,令证据极其复杂,查案难度极大!”

张继起身,声音低沉,“婓无心勾结的内鬼究竟是谁,尚未可知。不知江解元可否指点,该从何处入手破局?”

这等大案,朝野震动,定然要有人倒霉,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最先被查办之人,无疑最先倒霉!

江行舟收回视线,淡淡道:“以我猜测,朝廷大臣,若是勾结婓无心,祸乱洛京。

令朝廷威严受损,不知多少大臣人头落地。

这对大臣们来说,几乎无利可图,反而人人自危。

但若是诸侯王——

他们既有动机,也有实力。

打压朝廷的威严,对诸侯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你往这个方向去查,必有收获!

譬如琅琊王、越王.之流!

正所谓,搂草打兔子,打中一个算一个!没打中也无妨!”

“谢江解元提点!”

张继心头微动。

这个主意妙!

管他冤不冤枉,先一棒子打过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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