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以旧换新”,公平交易,童叟无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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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毒顺着枯爪断口往胸腔里爬,像百十条冰冷蜈蚣啃食残存的血肉。苏言仰躺在残火堆里,耳朵里灌满孙乾断断续续的漏气嘶鸣,眼皮重得如同灌满铅水。每一次吸气都扯着插在胸口的半截枯爪,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子顺着嘴角往外淌。

天暗了下来。铅云压顶,云缝间猩红雷光无声翻滚,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凶戾。那光色……让他想起埋在后院的那截葬土污藤,深紫根茎上冒出的诡异金血。

要下雨了么。最后一点念头模糊闪过。也好,血水渗进土里,省得招野狗。

意识沉入一片黏稠的黑色泥沼,不断下沉。断臂的虚烧感,胸口撕肉的锐痛,都隔得远了。只有插在胸腔那截枯爪,像个戳在泥沼面上的冰柱子,散发着阴冷的毒息。

昏沉中,一点硬物硌着背。是块温润的东西,陷在滚烫的炉灰里。仅存的神念本能一扫——半块暗金颜色的残骨。在废墟堆里露了个尖,沾满灰烬。

那根骨……是孙厉死后被金血蚀化前崩飞的骨头渣?还是莫长龄被熔炉反震击碎的某段肋骨?材质非金非石,触感冰凉滑腻。

还没等他想明白——

喀嚓!!!

头顶的铅云猛地撕裂。一道婴儿臂粗的猩红闪电,毫无征兆地贯下,它无视了地上翻滚抽搐的孙乾,甚至绕开了焦黑的殿柱残骸,雷光扭曲如蛇,目标精准无比——直劈苏言胸口插着的那截枯爪。

轰……

暴雷贯穿胸口,苏言整个残躯被猩红雷光彻底吞没。枯爪如同一条引雷的导线,恐怖的雷煞顺着爪骨瞬间灌入他体内。炸雷声中,枯爪连同周遭几寸污黑的皮肉骨头一同碳化成灰烬,他破开的胸腔像一个被掏空再点雷管炸开的鼠洞,碎骨渣混合着焦肉碎块喷溅出来。

剧痛?连痛苦都感觉不到。只有纯粹毁灭性的狂暴能量在撕扯他早已破烂不堪的脏腑,残存的筋络根根寸断,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豆般密集脆响。

灵魂仿佛要被这来自天外的凶戾撕碎。

就在识海意识彻底溃散湮灭前的刹那,那点潜藏在最深处、被多次极限压榨后濒临枯寂的龟息硬核,在灭顶雷煞的无差别摧毁刺激下,骤然爆出一圈前所未有的微光。

嗡——

龟息硬核旋转,核心深处那粒沉淀了无数次火焚、淬炼、毁灭能量残留的微点,如同饿极的饕餮,爆发出恐怖的吸力。体内肆虐炸开的猩红雷煞、枯爪残留的阴毒、孙乾抽走大半又被规则反噬带回的部分龟息精元……所有狂暴冲突的能量。

外面是天雷贯体的毁灭。里面是疯狂吞噬的旋涡。苏言的意识像被两股巨力撕裂的风筝,悬在边缘。唯有龟息硬核内部,随着海量狂暴能量的涌入,那点沉寂的微点开始亮起一种玉质般的纯净温润光晕。

轰!轰!轰!

似乎被这一击触怒。天穹连续三道更粗的猩红血雷劈下,全数轰在苏言残破的胸腹之上,每一次雷击都让龟息硬核的吞噬旋涡猛烈震荡,但每一次硬核表面玉质光泽便盛一分。

尸身上插半截烧红的铁棍罢了。苏言模糊地想。意识已无力思考这诡异状况。

不知扛了几道雷,天空猩红云涡似乎耗尽了能量,不甘地缓缓散开,露出苍白的暮色。万药峰废墟焦土之上,雷电的残余噼啪声在角落跳跃,慢慢熄灭。苏言残破的躯体静静躺在那里。胸腔那个被天雷轰开的大洞边缘,焦黑的骨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细腻、透着淡淡玉白光泽的新生骨材,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籽料,包裹着洞壁边缘。

更奇异的是,贯穿残体的焦痕裂隙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密、几不可查的淡金色微芒缓缓流淌,如同刚刚开凿出引水渠的浅溪。

断臂的虚无创口,依旧空荡。

一缕极细微、但无比坚韧的生机,如同枯井深处顽强钻出的一片嫩芽草籽,从胸腔玉白骨材深处,顺着那些淡金色“溪流”,缓缓流淌向四肢百骸最后枯萎的角落。

心脏位置,一丝微弱却稳定的搏动,一下,一下……重新开始敲击时间的节奏。

废墟一角。

那半块被遗忘在炉灰里的暗金碎骨,表面沾染的灰烬悄然滑落。碎骨本身在无人注视下,缓缓融化成几滴纯粹的暗金色液体,顺着焦土缝隙,无声无息地流向苏言身下那片湿热的土地。

暮色舔着废墟。苏言仰在焦土上,胸腔那个被天雷劈开的窟窿边缘,玉白骨茬在昏光里泛着温润的凉意。断臂处空荡荡,火烧火燎的虚痛像背景噪音,持续嗡鸣。一缕细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从新生的玉骨深处渗出,顺着体内几不可查的淡金脉络,如初春融雪渗入冻土,缓慢而顽固地流向四肢百骸的枯竭角落。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敲在空腔里,震得玉骨边缘微微发麻。还活着。这念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残存的意识上。

眼皮重得抬不起。只模糊感觉身下焦土有些异样。温热。不是地火余烬那种干烫,是某种……粘稠的、带着微弱搏动的暖意,正从脊椎骨下方的泥土里丝丝缕缕渗上来。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缓慢地呼吸,把热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养力渡给他枯竭的根基。

是那半块融化的暗金碎骨?念头模糊闪过,便被沉重的疲惫淹没。

就在这时——

啪嗒。啪嗒。

一种极其不协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废墟的碎石断瓦,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不是药堂弟子那种惊慌急促,也不是长老们阴鸷的踱步。是种……拖沓的、带着点破锣晃荡的散漫。

苏言仅存的右眼勉强掀开一条缝。

暮色里,一个影子杵在不远处。佝偻,破烂。一身看不出原色的烂布条挂在干柴似的骨架上,脚上一只豁了口的草鞋,一只光脚板踩着滚烫的焦土,滋滋冒着细微的青烟,却浑不在意。乱糟糟的灰白头发下,一张脸皱得像揉烂的牛皮纸,眼睛浑浊,嘴角却咧着,露出几颗发黄的门牙。

是个老乞丐。脏得看不出年纪,只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臭、劣酒和某种陈年草药的怪味扑面而来。

老乞丐没看地上抽搐的孙乾,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最后定在苏言身上。尤其是他空荡荡的左肩断口,还有胸口那狰狞的玉骨窟窿。他咂了咂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怪响,像是饿极了的人看见肉骨头。

“啧啧啧……”老乞丐拖着步子走近,蹲在苏言旁边,一股更浓烈的馊味熏得人脑仁疼。他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竟想去戳苏言胸口玉骨边缘新生的嫩肉。

苏言瞳孔猛地一缩,残存的肌肉绷紧。右臂本能地想动,却只换来一阵撕裂般的虚脱感。

“嘿,还活着呐?”老乞丐的手指停在半空,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命真硬啊,被天雷劈了几下,还被掏心掏肺,居然还能喘气儿。”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精光,贪婪又邪性。

他收回手指,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掏出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黑乎乎一层垢,辨不出原本颜色。他随手从旁边废墟里抓起一把混着孙乾毒血的焦土,又掰了半块烧酥的砖头,丢进碗里。接着,竟从腰间解下个油腻腻的皮囊,拔开塞子,一股劣质烧刀子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他倒了小半碗浑浊的酒液进碗,手指头伸进去搅和起来。

“咕叽…咕叽…”手指在泥浆酒液里搅动的声音黏腻恶心。

搅和了半天,碗里那滩东西成了粘稠的、黑红泛绿的恶心糊状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酒气。

老乞丐把碗往苏言断臂处的焦黑创口旁一墩。碗底磕在碎石上,“当”一声轻响。

“小子,”他咧着嘴,浑浊的眼珠子盯着苏言仅存的右眼,“想不想要条新胳膊?”

苏言右眼瞳孔缩紧。这老东西……想干什么?

“瞅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儿,”老乞丐自顾自地说着,枯手指了指地上那滩污秽,“好东西,老夫的独门秘方,断肢续生膏用了它,保你长条新胳膊出来,比原来的还结实。”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那点邪光更盛,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嘛……这药劲儿大。得拿东西换。”

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苏言唯一完好的——右臂。

“这条胳膊,”老乞丐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蛊惑,“换那条新的。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苏言残存的意识瞬间被冰冷的怒意和荒谬感淹没!用仅存的右臂,换一条不知是什么鬼东西的“新胳膊”?真是个老疯子。

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滚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不乐意?”老乞丐似乎看穿了他的抗拒,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那算了。反正你也快咽气了。等你蹬一腿,老夫自己动手切,也一样用。”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苏言残破的身躯,像是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肉,“就是可惜了这身新淬的玉骨架子……浪费啊……”

他作势要起身。

就在他膝盖微曲的瞬间——

苏言胸腔猛地一抽,那缕艰难维系生机的玉骨暖流骤然一滞。断臂处的虚痛猛地加剧,如同无数钢针顺着残留的神经往脑髓里扎,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心脏。

不行,我还不能死!

这念头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管他什么新胳膊旧胳膊,管他什么疯子交易,活下去。哪怕只剩一条胳膊,哪怕那胳膊是恶鬼给的。

“呃……啊……”嘶哑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苏言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老乞丐,眼白爬满血丝,里面是穷途末路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残存的右臂,用尽最后一丝能调动的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朝着自己完好的右肩方向……挪动了半寸。

一个无声的、惨烈到极致的应允。

“嘿嘿,小伙子,爽快啊。”老乞丐浑浊的眼睛猛地亮起,像两盏鬼火。他枯爪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扶,而是五指如钩,狠狠扣住苏言右肩完好的皮肉筋骨。

噗嗤——

指甲深陷,鲜血瞬间涌出。

“忍着点,小伙子。”老乞丐怪笑一声,另一只手抓起那碗腥臭粘稠的“续生膏”,看也不看,朝着苏言左肩那血肉模糊、焦黑翻卷的断臂创口,狠狠糊了上去。

“呃——”

无法形容的剧痛,那糊状物接触创口的瞬间,如同亿万只烧红的毒蚁钻入骨髓。比天雷贯穿还要痛,苏言残躯剧烈痉挛。仅存的右眼瞬间翻白,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惨叫。

老乞丐枯爪死死压住他右肩,力量大得惊人。他浑浊的眼底毫无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枯瘦的手指蘸着碗里残余的污秽,开始在苏言左肩断口处飞快地涂抹、按压、勾勒。

随着他手指的划动,那糊在创口上的污秽之物竟如同活了过来。无数细密的、暗红色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生、扭结、缠绕。它们贪婪地吞噬着糊状物里的能量,同时疯狂钻入苏言肩胛的玉骨断茬深处。

玉骨深处新生的淡金脉络被这狂暴的异种能量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呲啦——

苏言左肩断口处,无数疯狂滋生的暗红肉芽骤然停止蠕动,猛地向内坍缩、凝聚。一条由暗红色筋肉扭曲缠绕而成、表面布满诡异木质纹理、如同某种古老藤蔓般的“手臂”雏形,硬生生从断口处“长”了出来。

那“手臂”末端没有手掌,只有五根尖锐的、如同枯萎树枝般的黑色骨爪。骨爪微微蜷曲,尖端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成了。”老乞丐松开扣住苏言右肩的枯爪,后退一步,浑浊的眼睛满意地打量着那条新生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鬼藤手臂。

苏言瘫在焦土上,浑身被冷汗和污血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破布。右肩被老乞丐抓出五个深可见骨的血洞,剧痛钻心。而左肩……那条新生的鬼藤手臂沉重、冰冷、带着一种不属于自己的、令人心悸的麻木感。他能“感觉”到它,却无法控制分毫。仿佛肩膀上嫁接了一截来自深渊的枯木。

老乞丐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豁口粗碗,随意在破烂衣服上蹭了蹭碗边的污血。他瞥了一眼地上气若游丝的苏言,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胳膊给你了。”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拖沓散漫,“好好养着。这玩意儿……胃口大着呢。”他顿了顿,咧开嘴,露出那口黄牙,补了一句,“债,老夫记下了。等债主找上门……嘿嘿……”

怪笑声中,他拖着那只破草鞋,光着的那只脚板啪嗒啪嗒踩着滚烫的焦土,身影晃悠悠地没入废墟深处弥漫的暮霭里,消失不见。

废墟上,死寂重新笼罩。

苏言躺在那里,右肩血洞汩汩淌血,左肩沉甸甸地坠着那条冰冷的鬼藤手臂。暮色彻底吞没天空,只有远处孙乾偶尔漏出的一声微弱抽气,证明这片焦土上,还有活物在挣扎。

新生的鬼藤手臂静静垂落,五根枯枝般的黑色骨爪搭在焦土上,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刮擦着碎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股源自藤臂深处的、冰冷的“饥饿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爬上苏言的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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