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器合一(1 / 1)
孙东明几乎是同手同脚逃回自家院子的,后背的冷汗黏在孝服上,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扇破旧的院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隔壁张大山那赤条条、只着一条破洞蓝短裤的“雄壮”身影。
也暂时隔绝了初中时代那场让他至今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扒裤之耻。
可院门关不住声音。
就在孙东明惊魂未定,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时,隔壁院子猛地响起一声唢呐。
那声音突兀、尖锐,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捅穿了午后沉闷燥热的空气,也捅进了孙家院子里每一个愁云惨雾的人心窝里。
所有人都被这毫无征兆的魔音灌耳激得浑身一抖。
“嗷!”一个正蹲在角落抽旱烟的老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烟锅都甩飞了。
“要死啊!谁家这时候……”
一个妇女捂着胸口刚要骂,后半截话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那唢呐声只尖锐了半秒,陡然一转。
如同一条桀骜不驯的怒龙被骤然降服,又似九天罡风瞬间被揉捏成了绕指柔。
一个极其饱满、圆润、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生命律动的长音悠悠荡荡地响了起来。
它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温厚地铺展开,瞬间抚平了所有人心头因惊吓而起的毛躁。
张大山自己也被这声音惊住了。
他原本只是随手把唢呐凑到嘴边,带着点“神级?
试试就逝世”的痞气,想随便吹个响动。
可当气息涌入唢呐碗口,那浸淫了前世数十年、早已融入骨血的唢呐本能,在“神级”加持下,仿佛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他下意识地吹出了一个最基础的长音。
但这声音……绝非凡响!
它醇厚得如同陈年老酒,每一个细微的震颤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共鸣感,直透人心肺腑。
那声音在小小的院子里盘旋、回荡,竟隐隐牵动着空气都随之共振。
连墙角那几株被暑气蒸得蔫头耷脑的野草,都似乎微微挺直了几分。
张大山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通泰感从丹田直冲顶门,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爽得他差点原地升天!
前世苦练四十年追求的那种“人器合一”的至高境界,此刻竟如此轻易地握在手中。
这感觉……太对味了!
他彻底忘了自己还光着膀子,忘了一切。
眼睛一闭,气息流转,凭着前世炉火纯青的肌肉记忆。
一段哀而不伤、却又蕴藏着天地肃杀之意的旋律,自然而然地从唢呐中流淌而出。
呜咽低回处,如寒泉呜咽,似老妇夜啼,听得人肝肠寸断。
转至高亢嘹亮时,又似金戈铁马,百鸟哀鸣,带着一种直刺苍穹的悲怆与桀骜。
这不再是单纯的乐器演奏。
是神祇的低语,是黄泉的叹息!
孙家院子里,死寂一片。
方才还嗡嗡作响的议论声、抱怨声,全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望向那堵低矮的、根本无法阻挡这穿透灵魂之声的土墙。
有人下意识地张着嘴,口水沿着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
有人双手紧紧捂住胸口,仿佛那唢呐声化作了实质的重锤。
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上,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旋律的起伏而律动。
更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嘴唇哆嗦着,喃喃念叨着早已逝去的亲人名字。
那唢呐声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们心底尘封的、最深沉的思念和悲伤。
“老天爷……”孙东明靠着门板,身体一点点滑坐到地上,他仰着头,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不懂音乐,更不懂什么技法,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后脑勺。
这声音……能通神!能感鬼!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什么童年阴影,什么扒裤之耻,在这撼动人灵魂的唢呐声面前,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原始的震撼和恐惧。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仿佛还在燥热的空气中不甘地盘旋、低语。
隔壁院子彻底安静了。
孙家院子里,也安静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几秒后,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
“扑通!”
“扑通!扑通!”
接连几声闷响,几个腿脚发软的老者竟不由自主地朝着唢呐声传来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们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惶恐。
“神了……真的神了……”有人失神地喃喃。
“比顾师傅……不,比顾师傅强一百倍!一千倍!”有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东明!东明!”一个族老猛地回过神,跌跌撞撞地冲到还瘫坐在地的孙东明面前。
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嘶哑又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快!去请!把隔壁张大山请来,不管用什么法子,抬也要把他抬来。”
“老孙家能不能安稳过这一关,就看他了。快啊!”
孙东明被族老抓得生疼,这才猛地惊醒。
他扭头看向院子里停着的那口乌木棺材,一股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正从棺材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那味道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刻,里面的东西就要烂透了!
孙东明一咬牙,眼中闪过破釜沉舟的狠色。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尖利地喊道:
“听见没?族老发话了,都别愣着了,跟我去请人,绑也得把张大山绑来,快!”
院子里十几个青壮年劳力,原本就被那唢呐声震得心神不属,此刻被孙东明一吼,又闻到那催命的尸臭,瞬间红了眼。
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恐惧压过了一切。
他们嗷嗷叫着,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野狼,轰然撞开孙东明家那扇并不结实的院门,如潮水般涌向隔壁张家那低矮的篱笆院墙。
“开门,张大山!开门,”混乱的拍门声、吼叫声瞬间炸开。
篱笆院门在狂暴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