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意糕(1 / 1)
“老夫人息怒!少夫人病势沉重,胃气上逆,实在无法自控啊!”李大夫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又赶紧搭上宋云初的脉,眉头紧锁,“脉象虚浮紊乱,药力刺激太大,脾胃虚弱至极,强行灌服恐怕适得其反,真伤了胃腑就麻烦了。需得缓一缓,先想法子安抚脾胃,让少夫人能进些东西才好。”
桂嬷嬷也慌忙跪倒在地,用袖子去擦拭周氏裙摆上的污迹:“老夫人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周氏嫌恶地一把挥开桂嬷嬷的手,看着床上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宋云初,再看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恶毒咒骂。不能发火,不能撕破脸!儿子还在大牢里,摄政王还指着这个贱人!她必须活着,必须“好起来”!
“废物!都是废物!”周氏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压抑而扭曲变形,她狠狠剜了桂嬷嬷一眼,“药都喂不下去,还怎么养身子?李大夫,你说,现在怎么办?”
李大夫沉吟道:“当务之急,是让少夫人能进些温和易克化的东西,哪怕是一口米汤,一点甜羹,先安抚住胃气,待稍缓些再徐徐服药。若有……若有少夫人平日里病中偏爱的、能开胃地吃食,或许能勾起些许食欲,事半功倍。”
周氏闻言,烦躁的皱眉:“她病成这样,能想吃什么?府里什么珍馐没有,可她现在这副样子,山珍海味也咽不下去!”她看向宋云初,语气带着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云初?你可听得见?你想吃点什么?母亲让人给你做。”
床上的宋云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对周氏的问话毫无反应,只有细若蚊呐的呻吟逸出唇瓣。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周氏耐心即将告罄之时,宋云初的嘴唇极其微弱地蠕动了几下,发出模糊不清、破碎断续的音节:
“如意糕......”
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却清晰地钻进了周氏的耳朵。
“什么?”周氏没听清,俯身凑近,“你说什么“糕?”
“春儿、如意……糕……”这一次,宋云初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孩童般的执拗和渴望,随即又是一阵痛苦的喘息。
“如意糕?”周氏一愣,随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想起来了,宋云初身边那个叫春儿的丫头,好像确实会做一种什么糕,是江南的特产。
这病中之人想吃家乡的食物,这也无可厚非。
可那丫头……那丫头不是刚被她寻了个由头关进柴房了吗?就是为了宋云初可以乖乖听自己的话,去服侍那位爷。
桂嬷嬷也想起了这茬,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周氏,低声道:“老夫人……少夫人说的,怕是……是春儿那丫头做的如意糕。以前少夫人身子不爽利时,就只肯吃那个……”
周氏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放春儿出来?岂不是自己手上没了她的把柄!可眼下这局面……宋云初药喂不进去,眼看又要不行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儿子怎么办?摄政王那边怎么办?
李大夫适时地开口:“老夫人,病人病中心思脆弱,常念旧时偏好。若能遂了心意,勾起些许食欲,哪怕只吃一小块,对胃气恢复也大有裨益。这比强行灌药要好得多啊。”
周氏死死地盯着床上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宋云初,又看看自己污秽的衣裙,再看看李大夫和桂嬷嬷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堂堂侯府老夫人,竟然被逼到要向一个她亲手关押的贱婢低头!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每一息都让周氏觉得无比难堪。
终于,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恨意:“……去!”她猛地指向桂嬷嬷,“赶紧去把那个晦气的丫头从柴房里放出来!让她立刻!马上!洗干净手去做那劳什子的如意糕!告诉她,要是做不出少夫人想吃的东西,仔细她的皮!”
“是!是!老奴这就去!”桂嬷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生怕晚了一秒老夫人就会反悔。
房间里,只剩下周氏粗重的喘息声、宋云初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药味和呕吐物的酸腐气息。
周氏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宋云初那张苍白虚弱、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心中那点强装出来的“关切”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方才那番闹腾,尤其是点名要吃春儿做的如意糕……太巧了!巧得让她不得不疑心,这贱人是否在装模作样,甚至……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她绝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李大夫辛苦了,少夫人既已醒来,脉象也暂时平稳,您就先下去开方子吧,务必将药性调得温和些。”周氏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刻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桂嬷嬷,你亲自送李大夫出去,顺便盯着药房,让他们手脚麻利点。”
“是,老夫人。”李大夫躬身应道,收拾起药箱。他虽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宋云初,但终究不敢违逆周氏。
桂嬷嬷也连忙应声:“老奴遵命。”
“至于其他人,”周氏的目光扫过屋内几个屏息凝神、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丫鬟,“都出去候着,没有传唤,谁也不许进来打扰少夫人静养。”
丫鬟们如蒙大赦,低着头,鱼贯而出,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
厚重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桂嬷嬷从外面小心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屋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以及宋云初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那挥之不去的药味和呕吐物的酸腐气,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浓重刺鼻。
周氏没有立刻走向床边。
她站在原地,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一寸寸刮过宋云初的脸庞,试图从那层脆弱的苍白下,找出任何伪装的破绽。烛光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阴影,几乎将床榻完全笼罩。
宋云初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紧闭着双眼,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嘴唇干裂无色,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艰难,仿佛随时会断绝。
她放在锦被外的手指,细瘦得可怜,微微蜷缩着,指尖泛着病态的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