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伪善的婆母(1 / 1)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大夫专注的施针,感受到周氏那两道如同实质般钉在自己身上的、焦灼而阴鸷的目光,也能感受到桂嬷嬷在一旁屏息凝神的恐惧。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仿佛被拉长,李大夫手法娴熟,几针下去,宋云初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灼热似乎被强行压制、疏导了一些,虽然眩晕和虚弱感依旧沉重,但那股几乎要将意识烧穿的混沌感稍稍退去。
她知道,不能再“昏”下去了,时机稍纵即逝。
就在李大夫轻轻捻动最后一根银针时,宋云初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挣扎着要冲破无形的桎梏。
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光线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人。
映入她眼帘的,正是周氏那张凑近的脸。
那张平日里刻板冷漠、写满算计的脸,此刻竟硬生生挤出了满满的“关切”。
周氏的眉头紧锁着,嘴角却努力向上牵扯,试图营造一种慈和忧心的表情,眼神紧紧盯着宋云初,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件绝不能有闪失的珍宝。
“云初?云初你醒了?”周氏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惊喜和小心翼翼,与方才在外间那压抑着风暴的怒斥判若两人。
她甚至伸出手,用帕子作势要去擦拭宋云初额角的冷汗:“阿弥陀佛,你可算醒了!吓死母亲了!”
宋云初的目光落在周氏脸上,那眼神空洞、迷茫,仿佛刚从极深的噩梦中挣脱,尚未完全清醒。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这虚弱到极致的模样,反而让周氏心中稍定。她立刻转头,对着李大夫和桂嬷嬷疾声道:“快!快看看!人醒了,是不是好些了?药呢?药熬好了没有?”语气急切,仿佛宋云初是她心头最要紧的肉。
李大夫连忙上前,再次搭脉,又仔细看了看宋云初的瞳孔和面色,松了口气:“老夫人,少夫人高热已退下几分,脉象虽虚浮,但已无惊厥之险。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待会儿将老朽开的退热疏通的药服下,好生静养,应无大碍了。”
“好好好!李大夫费心了!”周氏连声道谢,脸上的关切更深了几分,“桂嬷嬷,快!去把药端来!仔细些,别烫着少夫人!”
桂嬷嬷如释重负,连滚爬爬地出去端药了。
房间里只剩下周氏、李大夫和看似虚弱不堪的宋云初。
周氏重新看向宋云初,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哄劝:“云初啊,你可真是吓坏母亲了。听母亲的话,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经。修文那边还得靠着你出面呢……”
周氏也不知怎的,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就看上了自家儿媳。
如今她儿子正在大牢里关着,可以说宋云初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宋云初的目光依旧有些涣散,仿佛没听懂周氏的话,又或者根本没力气去听。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视线茫然地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回周氏脸上。
她的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终于发出了嘶哑微弱、几乎破碎的声音:
“水……”
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高烧后的干渴和灼痛。
周氏一愣,随即脸上立刻堆满笑:“哎!要喝水!好!母亲给你倒!”她连忙起身,亲自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她本想递给旁边的李大夫或者小丫头喂,但看到宋云初那虚弱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坐回床边,一手微微扶起宋云初的头,一手将水杯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来,云初,慢点喝……”周氏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生疏的“慈爱”,仿佛在照顾一件易碎的瓷器。
宋云初顺从地就着周氏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一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周氏看着宋云初这副完全依赖、毫无反抗能力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许。
只要人还活着,还能控制住,不闹事,那她的计划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一边喂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关心”话,诸如“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万事有母亲做主”之类。
宋云初安静地听着,没有回应,只是偶尔因喉咙不适而发出轻微的咳嗽。
她的身体依旧滚烫,但精神似乎比刚才“昏迷”时好了那么一丝丝,眼神里也多了一点微弱的光。
桂嬷嬷端着刚煎好的、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进来了。
“老夫人,药来了。”桂嬷嬷小心翼翼地捧着碗。
周氏接过药碗,用勺子搅了搅,吹了吹热气,然后再次凑到宋云初唇边,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慈母”面具:“云初,来,把药喝了。李大夫说了,喝了药才能好得快。”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苦涩。宋云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本能地微微后缩,显露出抗拒。
周氏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耐,但声音依旧温柔:“乖,良药苦口。喝了药,病才能好。母亲知道你苦,等你好利索了,想吃什么母亲都让人给你做。”她将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宋云初的目光落在眼前那勺深褐色的药汁上,又缓缓抬起,看向周氏那张写满虚伪关切的脸。她的眼神依旧虚弱,却在那片迷蒙之下,悄然沉淀下一丝冰冷的清醒。她微微张开嘴,顺从地接受了那勺苦涩的药汁。
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宋云初遭受不住,居然直接吐在了周氏的身上。
她身体因这苦涩而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也更加苍白。
哎呀!你这——”周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秽物溅了一身,惊得猛地跳了起来,尖厉的叫骂几乎要脱口而出!她素来爱洁,更重身份体面,被如此污秽沾染,简直是奇耻大辱!刻薄阴鸷的本性瞬间就要爆发。
周氏只觉得一股邪火堵在胸口,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却偏偏无处发泄。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攥着沾了污秽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母亲息怒……”宋云初伏在床边,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虚弱感,“儿媳不是故意的、实在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紧,这药……喝下去便如同刀绞……呕……”说着,又是一阵干呕,却只吐出些酸水,整个人脱力般瘫软下去,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