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周娉(1 / 1)

加入書籤

距离试炼还有五天的时候,薛向拿到了他的文箓戒,是沧澜学宫派专人送来的。

他只需五日后,进到雍安城的文院,文箓戒便会开启传送功能,将他和那些有机会进入魔障之地的试炼者尽数送入其中。

一开始,薛向虽然重视试炼,但重视的程度并未拉到极限。

他早有听闻,说试炼成绩优异者,能进到魔障之地的中层区域,那里有未失落的洞府,有大量的机缘。

可他对自己实力有精准认识,练气大圆满,进试炼界跟那帮卷王拼,都极为勉强。

他很清楚,以前自己的手下败将,楼长青,沈南笙等人都至少是筑基中期以上。

这段时间,这帮人都在拼命卷修为。

更何况,此次进入试炼界同场竞争的是整个沧澜州的郡考优等生,这帮人就没一个寻常货色。

薛向既不指望试炼夺魁,更不指望再进到中层,乃至深层区域,寻觅机缘。

然则,赵欢欢送来一则消息,改变了他的看法。

赵欢欢说,试炼中所获的晶核,允许存入官库中,可随时取用。

就这一条,薛向立时热血上涌。

不管是哪位大佬为照顾自家孩子,开的这扇后门。

但领略过晶核魔力的薛向,深知其珍贵性,立时热血上涌,恨不能立刻怼进试炼界大干一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早些时候,薛向本就打算找个拍卖会弄点装备。

董嘉存给了张飞羽拍卖会的邀请函,薛向正打算去看看。

赵欢欢的消息一传来,连带着,他对拍卖会的重视程度也立即拉满。

董嘉存那边的拍卖会一结束,便送来了转卖灵丹所得的三千五百多灵石,加上之前给的一千五百灵石,薛向已筹集了五千灵石。

在这个世界活了这么久,薛向对时下的物价,和灵石的购买力,已经有了清晰的判断。

在日常生活中,一枚灵石,大约相当于前世一万元人民币的购买力。

在修炼场中,一枚灵石的购买力,那就比较飘忽了。

因为修炼资源,因为供应的不稳定,市场价值飘忽不定。

可不管怎么飘忽,他筹集的五千灵石,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一笔巨款了。

他还没展开行动,前日收到一张灵票,面值一千。

和灵票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两个字:加油。

只看字迹,薛向一眼就认出是黄裙女所赠。

昨日傍晚,赵欢欢派苏丹青给他送来两千灵石,说知道他急用钱,先让他拿去用,又说反正义卖会开着,这笔钱黄不了。

如此,薛向便身负八千灵石巨款,踏着晨曦,奔向三百里外的摩云城。

薛向乘坐的跨城飞艇,价钱比有轨马车贵了十倍不止,但速度也快了十倍不止。

便听掌舵的一声招呼,摩云城在晨光中远远浮现,城墙高峻如削,青石砌就,缭绕着淡淡灵雾,仿佛有无形的阵法将整座城护在云中。

十余息后,薛向便降临了摩云城,这个沧澜州仅次于沧澜城的重镇。

街道宽阔如练,青石铺地,行人如织,却井然有序。

两侧楼阁鳞次栉比,皆是雕梁画栋,檐角悬着鎏金兽铃,微风拂过,发出清越叮咚之声,与天际翱翔的仙鹤长鸣相映成趣。

许是飞羽拍卖行将有大动作,各地修士、大能云集。

不时有白衣持剑的剑修,肩背药篓的丹师,驾驭飞剑掠空而过的年轻修士,映入眼帘。

街角灵茶铺外,香气氤氲,几个文士模样的修者正煮茶论经;

再往前,丹药铺中金匣玉瓶琳琅满目,灵光闪烁。

最吸引目光的,是城心高耸入云的摩云塔,塔身以紫金灵玉砌成,浮刻万兽图腾,塔顶有九条金龙环绕飞舞,吐息间有瑞霞散落,全城的灵脉似乎都汇聚于此。

看到标志性建筑摩云塔,薛向便知道目的地到了,他朝西边找去,才走出二里地,便瞧见一座白玉砌成的奢华塔楼。

正是飞宇商行总部所在。

白玉塔楼前,是一片方圆数十丈的广场,青石铺地,被灵阵温养多年,光泽如镜。

四周禁卫森严,一个个修士甲胄覆体,胸口绣着银色飞羽,腰间佩着符刃,神情冷肃,目光如鹰隼般巡视来往之人。

而广场之上,早已人头攒动。

薛向来到通往广场内的一处门禁,有几名商贾模样的人在与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交涉,问怎样才能到广场上支上一个摊位。

管事语气客气但不容置疑,表明,每个摊位需缴纳五枚灵石。

一听如此高价,问价几人皆倒抽一口凉气,但看到广场上的景象,又舍不得就此离开。

几人还在纠结,却有人先挤上前来,二话不说,麻利地交钱,领取号牌,欢天喜地地入内支起摊位来。

纠结的几人终于痛下决心,交钱领牌。

薛向暗暗咋舌,他只扫了一眼,广场上的摊位便不下去数百个。

只这一项,飞羽商行的收入便在两千灵石以上。

薛向正打量着,先前支应客人的管事终于注意到他,上前问询。

薛向也不废话,取出一张镶有飞羽纹饰的乌金请柬。

守门的执事见状,立刻神情一肃,作了个“请”字的手势,引他绕过人群,入了右侧的静室。

静室中光线柔和,桌案、座椅皆是楠木所制,空气中隐隐有檀香。

一名衣着整洁的女修迎上来,拱手行礼,管事也冲薛向行礼后,退走。

女修开门见山,告知薛向,按流程,他们要先发放拍卖凭证。

但发放拍卖凭证之前,有义务告知,需要薛向提供身份证明,以及稍后,他们还会存录领取凭证的影像,问薛向能否接受。

“我来买东西,贵方卖东西,为何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薛向当然不愿存档留影,毕竟,谁都不愿暴露财力和实力。

女修温婉地道,“我们理解尊客的忧虑,但我方组织如此大型的活动,是不可能让客户在危险之中参拍的。

我们拒绝一切诡异的、神秘的修士,参加我们的拍卖活动。

如果您不能认同我们的理念,我们只好放弃此次的合作。

同样,我方经营拍卖会多年,在保全客户秘密方面,有独到之秘。

迄今为止,从不曾泄密。”

“怎么证明?可要我提供户籍信息?”

薛向知道自己不可能动摇一家多年商行立下的铁律,索性不纠结此事。

“尊客有无保举人,若有,且在我们这儿存有资历,那就很简单了。如果没有,提供您获得邀请函的方式,我们去查验。当然,你家若有人出任过朝廷命官,由他保举亦可……”

“我自己是官员行不行?”

薛向亮出仙符。

女修眼前一亮,“那就再好不过了,会省掉许许多多的麻烦。”

薛向出示仙符中的信息,女修眼角带笑,拱手行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悲秋先生,小女子今日有缘与先生会面,不胜荣幸。”

薛向已经麻了,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有多少外号了,几乎一首名作,多一个外号。

继二钓先生,看花郎,青天居士之后,悲秋先生又闪亮登场了。

不过,要平心而论,薛向最喜欢,也最想落到实处的,还是鞭妇侠。

薛向同意后,流程走得很快。

很快,薛向得到一枚绿色戒指,是拍卖会举办期间,进出凭证、举牌凭证、结算凭证。

薛向收了戒指,从静室出来,步入广场。

此时的广场,摊位已经排满两侧,熙熙攘攘,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灵光与烟火交织,热闹非凡。

他信步而行,偶尔驻足打量,有卖灵草的,根须仍带着泥土的清香;

有卖符箓的,符面灵光闪烁,隐隐透出阵纹;

还有几处,直接摆上了炼器炉与半成品法器,现场示范,吸引了不少修士围观。

走到一处拐角时,他的目光被一个摊位吸引住了。

摊位后坐着个二十许岁的年轻人,衣衫算不得华贵,却干净利落,面色略显憔悴,眼神却十分坚定。

案几上,一个拳头大小的灰白色石头安静地放着,表面遍布暗红色的细脉纹路,看似寻常,却隐隐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他高声嚷嚷着,吸引了不少围观者,“诸位可识得此物?此乃魔王之卵,来自魔障之地。

是我偶得奇遇,从一位老者手中得来。

那老者当年也是进魔障之地试炼,才带出这魔王之卵……”

摊主人利落,嘴也快,可他这一通叭叭下来,离开的人比过来看热闹的还多。

薛向哂笑一句,也准备离开。

他进过魔障之地试炼,太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魔障之地,乃是文气和秽气结合衍出的堕落之地。

里面固然有珍贵非常的晶核可用,但那里是难以久存之地。

更重要的是,没有魔怪能活着离开魔障之地,就像没有晶核离开了魔障之地,还能不消散的。

这摊主头一句话,就暴露了无知无识。

“我知道,诸位都以常理揣度,某也非是不知魔障之地的诸多禁忌,但我这件奇物,就是从魔障之地来的,这里还有那位老者的笔记,诸位可以翻看。”

说着,摊主掏出一摞册子,分开散在摊位上。

众人不免好奇,纷纷摄过一本,不消片刻,便将册子拿空。

薛向也抢到一本,翻看起来,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阅读起来,自然速度奇快。

短短十余息,他便翻完了。

册子前部分,描写当事人在魔障之地所见所闻,和薛向进入魔障之地的景象差不多,不像是编的。

中间部分,讲述了当事人怎么得到这枚魔王之卵。

说,这枚魔王之卵才诞生,一头山峦大小的怪物便湮灭了,怪物呵气成云,吐露成雨,身死之际,金色晶核飞出,化作七彩祥光没入魔卵体内。

魔王才死,无数高阶魔怪,争相吞噬魔卵,尽皆暴体而亡。

这部分,薛向听着像是话本传奇,可信度不高。

册子后部分,讲述的是当事人得到魔卵后,带出了魔障之地。

一开始,他想转卖,但无人识货。

后来,他竟发现魔卵会呼吸,靠近的绒毛,飘絮,会被魔卵吹走。

自此,他才知道魔卵是活物。

这些年,他想尽办法想激活魔卵,但都没有结果,只留下无尽遗憾。

至此,册子上的内容,完结。

“说的跟真的一样,还能呼吸,呼一个我们看看。”

有人起哄。

摊主梗着脖子道,“反正我得到魔卵时,就是能呼吸的,放上柳絮,棉花,都能被吹走。

只是这一二年间,不知怎的,没了这效果,许是陷入昏睡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即便真如你所说,证明以前是活的,现在是死的,你拿个死物来骗人?”

“我看,从一开始就是死的,哪有魔障之地的魔怪出了那里,还能活着的。”

“靠话本传奇来卖货,你怎么不也学想见江南写一本《我从凡间来》,他赚的也不少吧。”

“…………”

嘈杂声过,众人轰散。

薛向想抓过魔卵看看,却被一位白袍老者抢了先手。

老者掂量着魔卵,细细摩挲,“老板,开个价吧,我瞧着不错,合适的话,我拿下。”

“一千。”

摊主此话一出,薛向心思立时就淡了。

白袍老者冷哼道,“就算你册子上的故事是真的,也没有这么开价的道理。”

摊主皱眉道,“五百,不可能再降了,我就是砸手里,也不能辱没了这魔卵。”

“二百。”

白袍老者道,“我也是看着玩意儿似有不凡之意,买回去就当赌一把,就这个价。”

“三百,不能再降了。”

“二百二,我的极限。”

“二百四,天塌下来,我也不降了。”

“……”

两人你来我往,议价激烈。

薛向一眼看出两人唱双簧,心思就更淡了,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摊主和白袍老者如泄了气的皮球,各自骂骂咧咧一句,分开。

薛向继续逛摊,转了半柱香,没瞧见几件好货。

他现在才信,哪有什么漏捡。

真正的好玩意儿,可都在名家、大族手中,要么藏于深宫,要么售卖于高堂,流落地摊的概率太低,太低。

“咦,老苏。”

薛向瞧见了苏缄默,五庄观观主,明德洞玄之主驾前一众结丹大能中的佼佼者。

他认得苏观主,苏观主却不认得他。

薛向自也不会蠢到上去攀交情,他正漫无目的地逛着,忽地,瞥见三个不想见的家伙。

吕温侯、沈南笙、楼长青。

显然,这三位也不想见他,八目相对,那三人调头就走。

家里长辈有交待,惹谁都行,决不能再惹薛向,这就是个丧门星转世的祸害,万万不能粘上。

以沈家为首的这些世家大族,纵横迦南郡多少年,从来都是畅通无阻,无往不利。

可自打撞上这祸害,是次次亏输,次次溃败,快把世家的那点底蕴祸祸光了。

迦南郡这几家,简直成了其他各郡世家大族中的笑话。

平素,对家中长辈的叮嘱,他们是不那么愿意听的。

唯独,家中长辈对薛向的论断,他们深以为然。

就没见过这么能祸祸的。

他们早打定主意,除非进了试炼界,否则,绝不与薛向起冲突,甚至连见面都不要见。

似乎被这家伙看上一眼,就得阳痿半年。

“三位,大家好歹同年一场,聊聊呗。”

薛向赶上前去,凑到三人近前,“我观三位气势都攀升了一大截,定然是又修得秘法又成,可喜可贺呀。

过几日,进了试炼界,咱们弟兄可要守望相助才是。”

薛向此话一出,三人都生理性地直犯恶心。

十余息后,三人都扛不住了,出了广场,落荒而逃。

“无聊,要是孟德兄在此就好了。”

薛向正嘀咕着,一人含笑朝他走来,正是妖族少年凌雪衣。

当初郡考,他凭借异族加分,一举超过沈南笙等人,名列第二。

薛向与吕温侯等人对峙时,凌雪衣也多次仗义相助。

今日重逢,薛向自不以妖族鄙视之,远远拱手行礼,两人一番寒暄后,凌雪衣引着薛向到僻静处说话,“薛兄在郡中的壮举,我时有耳闻,凌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薛向笑道,“过誉了,不知凌兄现在在何处履职?”

“区区不才,在北地出任一县之地的掌兵使。”

“这是个什么差遣?”

“北地新开边,建制不全,县与城同,掌兵使掌一县兵马,边地混乱,我手下也不过两千兵丁。”

“两千兵丁?凌兄可入了当地的掌印寺?”

“这是自然。”

薛向裂开了。

他在内陆拼死拼活,现在也才是代理院尊,依旧是十品仙官。

凌雪衣,已经是一县掌印,那是八品仙官的位份。

似是看出了薛向的惊讶,凌雪衣道,“边地不与内陆同,薛兄稳扎稳打,根基远远胜过我,将来的成就,我自然也望尘莫及。

对了,来日试炼开启,薛兄可收到什么隐秘消息?”

薛向道,“我听说,成绩优异者,可以进中层区域。

另外,此次试炼所获的晶核,可为自己所有,能存在中央库房之中。

除此外,好像再无什么有用消息。”

凌雪衣点头,“薛兄所言,我也听说了。

但我听说,这次还有试炼魁首,还有神秘大礼?”

“神秘大礼?有多神秘?”

薛向来了兴趣。

凌雪衣摇头,“给我消息的人,也没说清楚,反正我看好薛兄,试炼再夺魁首。”

“玩笑了。”

忽地,薛向瞥见不远处的一名俏丽少女,冲凌雪衣告个罪,朝那俏丽少女走去。

俏丽少女正立在一处铺着灵锦的台阶上,双手抱拳,面上带着笑意,送着一位须发如霜、气度雍容的老者。

老者负手而行,脚步不疾不徐,神情淡漠,似对雪剑的话语并不在意,只是略略颔首,便迈下台阶,融入了广场人潮之中。

雪剑看着老者背影消失,微微蹙眉,似有几分不悦。

“好巧啊,雪剑姑娘也在此。”

薛向招呼道。

雪剑回首,一见是他,神情便松了几分,眉梢染笑,“原来是薛郎君。”

“雪剑姑娘这是?”

薛向看向那位老者。

“替我家元君……算了,不说扫兴的事儿了。”

雪剑含笑道,“郎君来这里,是为试炼做准备的吧?”

薛向点点头,“莫非元君也准备进到魔障之地?”

雪剑点头。

薛向道,“魔障之地,很是凶险,元君何必犯险?”

“不得已而为之……”

雪剑欲言又止,“郎君见谅,有些话,我不便说。

今日既然在这里撞上郎君,郎君可要去拜见我家元君。

不瞒郎君,我家元君,已经许久不曾开怀了。”

“自是要去的。”

“太好了,咱们走吧。”

当下,雪剑引着薛向离了飞鱼商行,绕过几条幽静的街巷,一路向东,行出十余里,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碧波映入眼帘。

湖面如镜,波光粼粼,偶有轻风拂过,漾起细碎涟漪。

一座临湖的庄园掩映在垂柳与修竹之间,朱漆长廊与白玉栏杆沿着湖岸蜿蜒伸展,廊檐下悬着鎏金风铃,风过之时,铃声如磬。

庄园大门高敞,雕龙画凤,两侧立着佩剑的侍卫,神情冷峻,目光如刃。

雪剑停下脚步,目光在大门处掠过,低声道,“这里不比照夜坞,人多眼杂,我不便从正门带你进去。”

她略一示意,抬手指向右侧,那是一处被藤萝蔓绕的灰白围墙,墙根下生着几丛翠色的湖石草,“我先进去,放开那边护阵,你从那边翻进来。”

薛向越发好奇黄裙女的身份,他早猜到黄裙女身份尊贵,但没想到,其身份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尊贵得多。

…………

湖水清浅,微波轻荡。

黄裙女信步湖畔,金色的裙裾被晨风拂起,贴着修长的腿线微微起伏,腰肢在行走间轻轻摆动,纤细而柔韧。

她的发鬓被湿润的湖风吹得略有凌乱,细碎的发丝贴在颈间,衬得那截雪白的肌肤越发莹润。

行至岸角,她停下来,手扶一株垂柳,指尖修长,微弯的腰背勾出一个极美的弧线,恍若一朵初放的花在水边低首。

风自水面吹来,轻轻掀开她裙摆的层褶,露出一瞬细白的足踝,又被轻雾遮去,似有若无。

她低头望水,心中忽生怅意。

若当年再多一分坚持,也许不必入这雍王府门。

也许,她依旧能像旧时一样,自由地立在湖心亭上,执笔批改文章,不必在重门深锁里,将喜怒都收进一方帕子中。

怅立湖边,回望过往,只觉自己此生,真正的快乐实在不多。

最珍重的,还是在照夜坞的那些日子。

寒夜风雪,湖心亭中,她煮茶,他写字。

少年眉目清澈,偶尔抬眼,问一处对仗,她便微笑,轻声提示,他便恍然点头,落笔如飞。

那是她生平少有的轻松与欢悦,茶香与书声交织,仿佛世间再无烦忧。

湖面忽起一阵雾。

雾气自远处缓缓漫来,白茫茫地将水天相接处遮去。

薄雾中,仿佛凝成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衣袂飘飘,踏着水波而来。

她凝神看去,心口蓦地一紧,那影子越走越近,眉眼渐渐清晰。

真的是他。

不对,他怎么可能来,幻觉。

周娉啊周娉,不知羞的么?

黄裙女摸了摸自己脸蛋,已然烧红。

啵,那影子竟踏出声响。

黄裙女定睛看去,哪里是什么影子。

薛向踏着湖波而来,脚下仿佛踩着一层细密的浪光。

行至近前,他敛起笑意,拱手深深一揖,“薛向拜见元君。”

黄裙女怔了怔,慌忙去扯头上面纱,却见薛向正凝视着自己,眼中藏不住的欣赏。

她心中微喜,便放下手来。

薛向道,“承蒙元君馈赠一千灵石,薛向已铭记于心,今日得见,当面致谢。”

黄裙女摆手“些许薄礼,何足挂齿,倒是你在迦南郡频生风波,叫人担心,迦南的乱子可是了了?”

薛向点点头,“元君怎的来了沧澜州,可是也准备去魔障之地?”

黄裙女微微颔首。

薛向道,“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雪剑那丫头多嘴了吧。”

黄裙女道,“不算什么麻烦,就是招揽一些得力人手,一并进入其中。

人已经找的差不多了,不必挂怀。

好了,你我难得见面,不说这些俗事了。

薛郎君,你那首《明月几时有》,是怎么写出来的?

全篇真不似人间语。”

湖畔微风徐来,吹得水面波光潋滟,也吹淡了黄裙女眉眼间的幽怨。

薛向与她并肩而立,谈诗论文,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妙语生花。

黄裙女初时只是静静听着,渐渐地,眼神也明亮起来,唇边浮现久违的笑意。

两人一问一答,话题从《明月几时有》谈到古人咏水咏月的妙处,再到诗中寄情与写景的分寸。

黄裙女轻轻抿唇,“与君论诗,便似这湖水清澈,不染尘埃。”

薛向微笑作揖,“得元君一言,胜我十年读书。”

正说得兴起,远处传来雪剑急促的脚步声。

她上前低声道:“元君,小郡王来了。”

黄裙女神色微变。

薛向一怔,心中立刻生出警惕。

他虽不知谁是小郡王,但从雪剑的语气中,便听出几分不善的意味。

雪剑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对薛向道:“你先避一避。”

薛向原本打算翻墙离去,脚下才要动,雪剑却急急伸手拉住他,“来不及了,小郡王身具四灵鬼宠,若他有心搜寻,你动静再轻也瞒不过。快,到那边去。”

她指向不远处一堵粉墙后,墙影正好被湖边垂柳遮掩。

薛向不再多言,快步隐入墙后。

不多时,脚步声渐近,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走上湖畔长廊。

他生得眉眼英俊,却透着凌厉的寒意。

眼神如刀锋般扫过周围,落在黄裙女腰臀上,目光又多了几分侵略性。

他怀中抱着一束盛开的玫瑰花,笑容里带着一丝轻佻,缓缓开口:“伯母,许久不见,侄儿特来探望。”

黄裙女面纱早已垂下,隔绝那灼热的视线。

“魏如意,用不着你假惺惺,你速速离开。”

黄裙女竟对他深恶痛绝,连面上工夫都不肯做。

小郡王却不急不恼,唇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伯父亡故,世子年幼,伯母孀居,我做侄子的,勤加探视,也是应当的。

毕竟伯母未入雍王府时,便有靓绝江左的美誉。

细算来,伯母而今也不过双十年华,豆蔻春风,桃妖杏艳,侄儿也担心倘流出风言风语,玷了我皇室尊严。”

“大胆!”

黄裙女寒声道,“你魏如意打的什么主意,谁人不知。

雍王府尚有世子在,尚有我这个雍王妃在,轮不着你兴风作浪。”

魏如意微微俯身,靠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嘲讽,“伯母,我劝你放明白些。

世子自幼多病,这些年龙肝凤髓也吃过吧,如何?

苟延残喘罢了。

我才是雍王嫡亲血脉。

而你,不过是续弦,还是皇室为买好你叔祖……

不提也罢。

你嫁入雍王府时,雍王伯连下床都费劲。

说句大胆的,伯母只怕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吧。”

话至此处,他眼神越发大胆,“伯母放心,你嫁一回雍王府,侄儿总要让你做一回真正的雍王妃。”

“滚!”

黄裙女厉喝一声,掌心寒光湛然。

魏如意恨声道,“休要不识抬举,待我寻到虬龙杖,开启雍王秘藏,宗老们会认定谁是嫡传正宗的。

我劝你想清楚些,是要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还是与我双宿双飞,做对神仙眷侣。”

“雪剑,都录下了吧。”

黄裙女忽然高声道。

魏如意惊怒交集,雪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录下了。”

“好得很,拿去给宗正瞧瞧,看看魏如意是该千刀万剐,还是该禁入猪笼。”

“你!”

魏如意深吸一口气,“休要吓我,若真有录影,我的四灵鬼宠,不会发现不了。

咱们走着瞧。”

他虽放出狠话,终究不敢在此逗留,冷哼一声,快步离开。

目送魏如意远去,黄裙女脚步轻移,绕到隔墙一侧,微微探首,见薛向正藏于阴影中,便压低声音道,“出来吧。”

薛向反手一揽,将她轻轻拽入墙后,动作带着几分急迫。

黄裙女身子一颤,心头宛如小鹿乱撞,怦怦直跳。

薛向贴近她耳畔,低声道,“别乱动,魏如意的鬼宠正往这边飘来。”

黄裙女微微抬眸,透过面纱看他一眼,声音轻得像风,“你能看得见?”

“我有玄夜瞳。”

薛向压低声音,“它过来了,别说话。”

话音未落,四周气温骤降,阴风似从地底涌出,卷着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黄裙女下意识地缩进薛向宽厚的怀中,心底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薛向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耳畔,痒痒麻麻,若非有面纱遮掩,她那早已红透的脸,简直不能见人。

薛向鼻端袭来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令他心神微荡。

两人的呼吸,在咫尺间交缠,汇成一段暧昧的空气。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